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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折





当道狼现

馈子身皮




梁燕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

回神时,她牵阿雪钻过车环空隙,应是特意拣了没人的一侧,此起彼落的人声马鸣都在前头远处。阿雪衣着齐整,丫髻是重新绑好的,那怪人武功再高,总不能连女人活儿都精通。她确信阿雪的头发是出自自己之手。

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对话持续了一阵,内容不堪入耳。

唯一堪称收获者,就是听到了行动的时间和细节。他们打算在执夷下手,所投的旅驿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夺宝劫色方便得很。入城后众人松懈,食水中下点蒙汗药,还不是手到擒来?

俞心白垂涎她的美色,不惜铤而走险,傅晴章却不同。

他似乎认定密匣藏有一部失传的奇宫秘笈,练成其中的武功,将使他“嵧浦拳剑第一”的名头更上层楼,得以傲视央土,问鼎天下。

白马朝的崛起,预示了今后将是武家的天下:不惟太祖武功盖世,开国三杰中“刀皇”武登庸、“虎帅”韩破凡俱是绝顶高手,得势如嵧西任家,也得把次子送去学剑;别提遍布朝堂、几乎掌握文官系统的四郡集团,有多少人是出自东海的武儒宗脉……

毕生纵横商场的俞老爷子,明白自己这局是输在落子之先。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乃至让爱孙拜师修习拳剑,岂止亡羊补牢,更有急起直追、后发先至的深刻寓意。

天下本没有好相与的赏识,傅晴章被逼得兵行险着,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没打算大张旗鼓,药倒梁府一行,俞心白须占有女郎自不待言,傅晴章则起出密匣,着人开匣取书,照样伪造一份,再将赝品放回,封匣如故,仍送往白城山;所需开锁巧匠与赝造高手眼下已在执夷,只待东风至。

顾挽松前朝降官,朝不保夕,不足为虑。但照金戺和嵧东俞氏家大业大,不比亡命之徒,可不能抢了东西就跑。

让俞心白染指梁燕贞,非是徒逞荒淫,而是这番谋划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头面人物配合。占有了梁燕贞,许以明媒正娶之类的虚辞,凭她个破落门第的孤女,能飞了不成?

而执夷城旅驿的小小插曲若无牺牲,亦不合情理。

蒙汗药效力一退,众人将发现傅门主因内功高强,早一步甦醒,力战之下杀光了凶悍的匪徒,与他并肩作战的梁府总管“拦江铁锁”李川横则不幸成仁,令人扼腕——按俞心白的意思,现在怕得多死一个叶藏柯了。要不再杀几名家丁,或让随车的那老妪和丑新娘一块陪葬,弄成先奸后杀的模样,也好藏叶于林。

这一串恶毒的铺陈在女郎脑海中飞转着,以致与怪人在何处分手、有无探问来历……连怎么走回的梁燕贞都忘了,但这本非是此际之重。

小叶见她俩回转,喜孜孜迎上,被梁燕贞拉进帐里,凑近吩咐:“找川伯来,别惊动其他人。”微带汗潮的幽香钻入鼻腔,分不清出自女郎襟里或口中,不禁脸红心跳。

梁燕贞蹙眉松手,没拿准要不要斥责他,被阿雪一拉衣角:“小姐看。”

帐中灯火通明,居间围起几座屏风,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两只衣箱只得并置于外。屏风上飘出雾气,窜往帐顶的天窗烟道,梁燕贞才发现帐中较平时更湿暖。

“这是什么?”

一绕进屏风,赫见那口坏了的衣箱里盛满热水,地盘上掘好的炉坑里,还有几枚烤黑了的石头,原来叶藏柯不约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弄出一盆热腾腾的香汤浴来。

那衣箱质地坚实,是胶合之后才镶的包叶,竟不漏水。梁燕贞俯身捧掬,稍烫的水温正是她偏爱的,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色;便只这么一捧,已舍不得离开,改口道:

“让川伯晚饭后来见我,莫惊动照金戺的人。饭我不吃了,你带阿雪去罢。”叶藏柯知小姐不欲受到打扰,要尽情享受热水浴,也不枉他一番布置,忍着欣喜之情点头,牵着阿雪退将出去。

临走前阿雪冲她一招手,梁燕贞本能弯腰,小鬼冷不防塞了颗物事到她嘴里:“小姐吃糖。”梁燕贞本欲吐出,一含果然甜滋滋的,又凉又滑,只是咬之不碎,又没香味;以饴糖来说,甚是单调无趣。

女子嗜甜,梁燕贞也不例外,只白了叶藏柯一眼:“别净给他糖吃。”含着糖珠也不好说话,不再唸叨。少年心尖一吊,从未见过小姐这般眼儿轻抛,魂都快飞了,一迳傻笑,与阿雪双双被女郎撵出。

梁燕贞没心思理他,满脑子都是林间所闻。

傅晴章不会在今夜下手,还有时间思考对策。直接翻脸或走人皆非良策,真要闹僵了,照金戺不仅人多势众,武功也远胜己方,府内诸人除了她与川伯,其余皆不足恃;叶藏柯忠忱可表,料想不致临阵背叛,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无益于扭转局势。

她听帐外的跫音远去,将帐门上下系绳绑了死结,以防有人潜入;迳褪鞋袜走入屏风,脱得一丝不挂,将衣裳全披在屏风顶,掬水细细搓洗身子,适应了水温,好整以暇坐进“浴箱”,屈膝滑坐到底。

热水漫过颈颔的瞬间,女郎忍不住呻吟起来。

梁燕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一双浑圆的大长腿更是英风飒爽,鹤立鸡群,但女郎对自己的身材始终都不满意。

长年骑马练武,使腿股极为发达,偏偏生就薄皮鸭梨似的丰臀,一经发育,奶脯屁股如吹气般膨大,简直没完没了。女郎只好安慰自己,把腴肉练成肌肉,也就是了。

六岁习武至今,腰练得像缅钢一般,掐不出半点余赘;小腹平坦,毋须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线条,且不是稜凸如板甲、硬梆梆的那种,起伏滑润,分外诱人。梁小姐很是满意,每每揽镜,自己都觉好看。

腴臀大腿练成了肌肉,毕竟还是肉,恁是浑圆结实,旁人总不能伸手一试。但见其肥硕如桃,裹出裙布,人后不知惹来多少污语辟淫,都想从身后弄她。

这几年家门破落,逼得她从枪杆鞍头移开目光,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着体貌,才明白自己得尽天眷,有双又细又长的足胫,遑论两只肉呼呼的白皙小脚。老天爷额外给了这等好处,好在隐于靴内少人见得,不致令普天下高头大马的大脚妇人扼腕。

世间有好便有坏,梁燕贞心想。

有双长腿,活该在箱里伸不直。

女郎闭目枕着箱缘,热气缭绕的水面浮出两大两小四座山峰:

小的是膝盖,此处皮肤本就极薄,酥红中微带点淡淡的橙子色,光滑得不见一丝毛孔。膝盖若是小丘,胸前那两座简直是突出海面的万丈绝崖了,形势险极,浑圆饱满的峰形如瓜实,白皙的乳球上透出淡淡青络,直是诱人以坠。

她乳间偏左处有颗小痣,小如针戳,浑圆完美,并无瘤凸,像是以精墨巧手一点,在泛红的雪肌上格外显眼,却没有美玉微瑕的遗憾。除了精致讨喜,更有一丝勾人似的俏皮,直想以口相就,尝一尝是何等滋味。

梁燕贞仰起头,以指尖轻抚着,在想像中的位置。

她一直没留意这里有颗痣。

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来,只能目视辨别。十年前想必更加细小,那时也不爱照镜,是那人说起她才知道的。

他放肆的舌尖触感一瞬间掠过脑海,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慌忙坐起,哗啦啦溢出大把水去。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覆于耻丘的乌卷细茸在波纹光影中轻荡着,还有一缕稀蜜似的无色浆液漏出桃谷。

薄浆虽透明得不带一丝杂异,但明显较清水更稠,光线折射间无所遁形,坐实女郎的绮想,留下一股心猿意马的骚艳之证。

梁燕贞红透耳根,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抑或是香汤所浸,伸手一捞,掌中水流果有几分腻滑,握拳甩出,“哗啦!”泼上屏风,淅沥沥流了满地。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

她很久没想过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有满满的悔恨而已。

她一直很清楚:阿爹的前程,早在她把身子交给那人时,便已毁了个干净;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那是果,而不是因。

李川横、傅晴章以为此举是皇上为翦除先皇势力,所布的一个局,胜固无赏,败则必死,力主推辞,因而触怒梁鍞,不许他俩随行,意外保住性命。

傅晴章在林涧旁安抚俞心白之语,不幸全是谎言。

俞心白听闻的不是流蜚,而是事实,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全是庙堂最顶尖的大人物。是他们抑制了流言传播。

濮阴梁府多年来被刻意冷遇、梁鍞仕途中绝的真相,仅仅是因为时年十四的梁燕贞把身子给了一名男子,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长相厮守。这份情思终将所有人卷入地狱,死去的人是解脱了,活着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飞往另一片天去,余人仍身在无间,始终爬不出来。

她痛恨想他的自己,痛恨自己眷恋缠绵,痛恨这副还对他有感觉的胴体。为了赎罪,梁燕贞极少自渎,忍受男人投来的淫秽视线,去习惯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秽语污言,若无其事地活着。

直到顾挽松找上门。

“副台丞说了,此事的麻烦到哪儿,赏赐便能到哪儿。”剑冢的密使如是说。

“他与小姐都是无命之人,旦夕且死,要谷底翻身,搏一个大大的富贵功名,便在这一遭了。朝廷束手无策,东海前路迢迢,能办成此事者,哪怕曾犯天条,陛下都能原谅。连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犹未死,而贵府已衰败如斯,梁侯若在,意能平乎?”

——不能!

梁燕贞抄起布包,捋下浸湿的枪包,露出两杆三尺半的短枪。握住精钢枪杆,令微酣的娇美胴体从热水浴中抽离,重新降落在这个阴冷灰蒙的尘世,没什么是真正欢快昂扬的,一切都是又冷又重。

她的武功启蒙自父亲梁鍞。

梁鍞的马槊昔日在东军赫赫有名,但槊是马上所用,比武单挑无有优势,对女子也过于沉重,梁燕贞是到十八岁上才有足够的气力运使柘木马槊,在狮蛮山的演武场施展家学,与师兄弟们放对厮搏,败少胜多,从而赢得所有人敬重——当然还有许多使她倍感困扰的爱慕之情。

梁燕贞十六岁被送往狮蛮山,到二十岁才返家,足足避了四年的风头。头一年朝廷还派人监控,恐她珠胎暗结,濮阴梁侯府也被严密监视,形同软禁,连家书都难以递送;直到那人的处分定了,限制才逐渐放松。

当初选择狮蛮山,表明就不是去产子的,只是仍避不得嫌疑。

梁鍞对爱女在狮蛮山学的武艺赞不绝口,认真较量几回,竟非女儿敌手。本以为父女间芥蒂渐去,某次比试完,头发灰白的老将一边拭汗,边喃喃道:“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梁燕贞心中刺痛,才发现阿爹目光瞬转,本是瞧着她的,并非无意间脱口。

征南先锋的诏令下来,她坚持要去,联合了李、傅等来劝;要不辞召,要不同往,满门出征,福祸与共。梁鍞冷冷一哼:“好啊,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让皇上赶紧想起,还有反贼未诛!”女郎如坠冰窖,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阿爹挥手让人带下去,不再看她。

只是阿爹再没回来过。

她握紧枪杆,直到迸出细小的格格声响,忽觉冷风灌入,脖颈斜后仰出浴箱,小心翼翼不让热水溢出,自屏风的缝隙望去。

一人掀帐而入,动作轻迅,若她兀自闭目享受,只怕不易察觉。

那人从腰后取出皮绳,重新穿入帐门孔眼系住,也绑了死结——显然来人是以匕尖伸入缝隙,挑断系绳才进来的。此法无甚出奇,但自备新绳而来,可见对梁燕贞的习惯了如指掌。

果然背影十分熟悉,那筋肉虬结、几欲鼓爆衫袍的狰狞背肌,只能是昔日人称“拦江铁锁”的李川横。

梁燕贞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气恼。

(肯定是那叶藏柯,连话都传不好!)

她对少年的心意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她也年少过,不以为需要大惊小怪,但耽误正事就不行。害川伯误闯,徒增尴尬就罢了,万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门人察觉,怎生是好?

女郎暗下决心,待此间事了,这个错手绝不能轻轻揭过,否则将来难有大用。小叶若要因情误事,也只能逐出梁府了。

正欲呼唤,梁燕贞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李川横缚紧帐门,取出火绒吹亮,点燃一根约四寸的绛紫色蜡烛,拿在手里无声轻移一阵,立在脚边。那绛烛的烟是极淡的茜红色,流向依稀能见,蛇般涌向屏风下的缝隙,宛若有灵。

帐顶留有烟道,能让炉坑的烟往上走,以防窒息。此际浴箱的热气既往上飘,绛烛所生若是冷烟,必定循隙钻进屏风底,形成对流;如此屏风内的人,毫无例外地将吸入绛烛烟气,而且是在不知不觉间。

江湖上常见的迷烟,如鸡鸣五鼓返魂香等,皆是此理。

梁燕贞的心沉到谷底,摒息缩回,以热巾帕掩住口鼻,轻轻呼吸;过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她不敢于箱内濯洗,有些迷药亦能由肌肤入体,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见丝红,才掬净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横仍伫于烛边不动,亦未出声。

越这样,梁燕贞越肯定他心怀不轨。

绛烟若是迷魂香一类,李川横练的外门功夫,不通内家龟息,未掩口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预服解药,但迷香非毒,大抵没有解药。效力弱者,嗅盐可促其速醒;遇上强效迷香,除俟其自复,别无他法。

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这奇异的紫烛绛烟,仅对女子生效。采花贼所用的春药,也有制成迷烟的,身为男子的李川横,吸入多少都不会有事。

梁燕贞的动作再怎么轻缓,水声始终没停过,见李川横并无动静,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际,披衣的屏风猛被掀倒,撞在铺了厚毡的地盘上,几未发出声响。梁燕贞赶紧坐回,投巾帕于木桶,不动声色轻轻搅拧,蹙紧眉刀,摒息开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声音怪异,理解成恚怒所致亦无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汉子微怔,铜铃大眼居然还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这……该死,属下该死!小叶这兔崽子,怎么传话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帐门前,摸遍全身欲寻匕首,或因慌张之故,居然怎么也找不着。

梁燕贞差点要相信是误会一场了,蓦地汉子停手转身,嘴角微扬,冷不防一起脚,猛将蜡烛踢去!

梁燕贞侧首让过,绛紫色的蜡烛掉进炉坑,转眼融去,窜出大股淡绯色的雾烟来。

她忙以巾帕捂面,却听李川横笑道:“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太过天真。都发现川伯闭门放烟了,怎觉得我会见台阶就下,乖乖掉头离开?抱朴含玉虽本性,顽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这一堑,以后可要长进些才好。”

梁燕贞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自有记忆以来,李川横就是霹雳火爆、直肠直肚的糙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当总管自不愚笨,梁燕贞这几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恳,还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但吟诗作对决计不是李川横。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类的荒谬念头,一瞬间掠过梁燕贞的心版,可惜她已非十来岁的黄毛丫头,狮蛮山的训练、这几年的闯荡,使她确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横,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药物控制,才能说得这般条理清晰。

而他还有脸自称“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来,这是最深的背叛。帐外,车环外侧忽闻叱喝声,此起彼落,隐约能听得金铁交击,不多时马匹惊嘶,敌袭显非由外而至。

梁燕贞猛想起傅晴章师徒对谈时,被自己褪在石隙间的鞋袜。

俞心白这草包没留意,万一……给傅叔叔瞧去了呢?再悄悄向徒儿打个暗号,其后泄漏的一切,全是为了误导她的障眼法,难怪总是傅晴章在说。照金戺行动的时间,正是今夜!

“……你听!”梁燕贞按下对紫膛汉子的愤怒质疑,一意劝说:“照金戺图谋不轨,意欲劫镖,外头已打起来啦!再不阻止他们,你我将陷于贼人之手,他们会留我一命,你呢?”

李川横扬起嘴角。

梁燕贞微微一怔,蓦地头皮发麻。

照金戺选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点绝非临时起意,走到无城之处显非意外。梁燕贞所持路观图,包括她判读地图的本领,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对照的那帧地图亦无二致,这表示——

“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若非一丝不挂,女郎几欲跳起,然而挂念之事还压过了愤怒与惊愕,急急追问:“叶……小叶呢?你把他们俩怎么了?”

李川横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那男扮女装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帐幕,咕咚一声,外头靠着的什么庞然大物倒下来,随即一阵呜呜闷吼,半个人形死命往幕墙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诟骂。

黝黑少年的声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贞仍能分辨。小叶既已受制,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凉,即使捂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齿咬牙:“我阿爹待你们不薄,你们……你们怎可如此!”

李川横反足一蹴,照准帐幕上头颅的部位,叶藏柯再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贞并未对傅晴章吐实。她曾多次窥见李川横指点小叶武艺,而今竟对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贞所能理解的范畴。

李川横轻摇食指,目光不离女郎耸于水面的伟岸半球。一旦显露出自身欲望,原本那张正直威猛、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国字脸,此际却显得阴沉而复杂,贪婪狰狞倒还是其次;这么明显的一张歹人面孔,为何她从没想过要提防?

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双峰,手掌实在太过细小,奋力张开也只能略遮乳沟,莫说乳廓一览无遗,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拨男子欲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帅。”

紫膛大汉的眼越贼,口气反而越见斯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从现在开始,你要吃很多苦头,被数也数不尽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这里头会有很多认识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场越凄惨,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来提醒,小姐莫不识好人心啊。”

梁燕贞揪紧巾帕,指缝间挤出淡红色的水来,意识到已滤入过多迷烟,不敢在他面前搓洗,从桶中捞出另一条备好的替用。

“川伯说个故事给小姐听好了,像以前那样。不知小姐记得否?”

李川横好整以暇,绕着圈子,一个接一个地掀倒屏风,仅衣箱堵着的那一扇一掀不动,便即不理,像要从四面八方欣赏她迷人健美的娇躯,或想看她咬牙切齿无能为力,怡然笑道:

“从前有个土匪,盯上一队告老还乡的大官,趁经过时聚众打劫。不承想大官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两边最后居然死得差不多。大官有对儿女,女儿美貌非常,儿子是文弱书生,没点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伤,但那个护卫还能打,要给主家报仇。土匪正想着该怎么逃跑,没想到他以前跟过的土匪头子来了,三两下便杀死护卫,把剩下的妇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里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着气将她献给头子,不料头子说:‘不妨,你既喜欢便给你。’土匪开心得要上天,发誓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头子这时才说,给你自不妨,就在这儿要了她呗。”

梁鍞出身盗匪,就算是身为女儿的梁燕贞,长到这岁数也都知道了。乱世中命比纸薄,英雄便起于草莽,也不丢人,梁燕贞不知这有什么好说的,蹙眉道:“你的旧日臭史,我没兴趣听。”

“这还没说到我呢,小姐莫急。”李川横绕了一匝又回到前头,想是这个角度能给梁燕贞最大的压力,缓步而近。

“被掳上山的,除官小姐的废物书生兄弟,其他全是妇女,姊弟俩的母亲、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土匪再急色,闻言也不禁慌了手脚,强笑道:‘大哥,这……这不大好吧?闹洞房也有个章程不是?小弟这个……’

“头子笑道:‘你不要啊?那好。’信手一刀,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头落地,鲜血流了满厅。所有人安静一会儿,惊叫、哭嚎这才掀锅似的一股脑儿倒将出来,剎时能溢满你整个头颅,想甩也甩不出去。”

那土匪都傻了。我不从,大哥你杀个婢女算啥事啊?这都什么跟什么——

况且那婢子也挺漂亮的,眼下寨里就俩土匪,总能轮到。土匪回过神,见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妈子的鸡皮颈间,笑道:“你干不干哪?不干我要杀她了。”年轻的土匪没来得及答腔,老妈子脖颈片开,只颈后一层薄薄的皮筋连着,折颈鬼般抽搐一阵,才踉跄倒地,又像拔毛过水的死鸡。

大哥拖着钢刀,踏过满地红黑浆腻,用铁鍊把聚义厅的门锁了,回头咧开一嘴尖牙,笑得人魂飞魄散。

土匪总算明白过来。

干不干那官家小姐,跟死谁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听大哥的,他终究会加入俏婢老妈子的行列,成为满厅死尸当中的一具。

土匪二话不说拉开裤裆,把半软不硬的阳物塞进小姐未经人事的嫩穴里。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苦的差使,那才叫折腾,还不知折腾的是哪个。

但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坏掉之后,接下来就会容易许多。

反覆奸淫之后,土匪开始尝到了乐趣,胯下也逐渐勃挺昂扬,越干越美。而那悲愤哭嚎、奋力抵抗,连受辱都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居然无法自抑地发出娇吟,越叫越浪,当着她的母亲和兄弟,以及平日使唤的仆妇婢女之前,逐渐被转化成最淫荡下贱、无法拒绝男子侵入的发情牝犬……





第四折





鳞罡击淬

玉体酥莹




尽管浑身发热,梁燕贞感觉血液飞快从头顶褪降,彷佛置身冰窖,心底生寒。

李川横的话她是不信的,他必定极力丑化阿爹,才能对自己的背主无良交代。然而所述的病态情景,却与傅晴章对俞心白的“建言”不谋而合,若不是有过相同的经历,虚构不出这等天良丧尽的场面。

“你要想说是我阿爹让你这么做的,还是省省罢。”女郎定了定神,冷道:

“把奸淫女子的恶行,推说是他人唆使,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李川横摇动食指。“小姐千万别这么说。男人蹂躏你的时候,能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多到数不过来,‘还算是个男人’这种话,切记万勿出口,殊为不智。母狗有活得很滋润的,也有在极端的身心痛苦中咽气,死活都无比凄惨,川伯疼你,舍不得小姐沦落如斯。”

“你————!”

炉坑里的淡红烟气逐渐隐没,谈兴正浓的李川横似乎并未留心。梁燕贞暗提一口真气——李川横甚至不知她身怀内功——经脉不见阻滞,但女郎不敢掉以轻心,打算等绯雾全消后再行动。

紫膛汉子对她的气急败坏十分满意,继续沉缅于血色的回忆当中。

没人知道在简陋的聚义厅里到底经过了多久。

那头子大哥不许任何人出入,屎尿全在屋里,饿了便随意啃些干粮腌肉,亦有酒水。年轻的土匪算不清奸淫了小姐多少回,间或还有其他女子,大哥动辄杀人,他都麻木了,到后来见血还会笑出声,像看放烟花似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不过最惨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

起先大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奸淫侍女,书生不从,连死了两个人都不肯屈服。仆妇们为了求生,哭求着请公子救命,仍是不为所动。

大哥也不生气,砍死几人,刀锋一转架上他老娘的脖颈,书生终于从了。坚持一松动,能继续坚持的就没剩太多,到头来书生和土匪一样,把众姝奸了个遍,终于轮到了他姊姊。

钢刀加颈的老夫人饿了几日,早已气息奄奄,这时忽然睁眼,定定望着自己的儿子,哑声道:“你做什么,都别说是为我。你知不知害完你姊姊,下一个他让你害谁?”

书生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双目赤红,眼窝凹陷,不说都分不出谁才是土匪。被母亲一说,原本搂着姊姊屁股、便要从臀后进入的,身子剧颤,被欲火烧融的狰狞表情慢慢垮下来,瞬间阴晴变幻,最后才哭丧着脸,泣不成声:

“娘……我、我不干……他……他要杀我啊!”

母亲点了点头。“那,就是为你自己了。”咽喉往刀刃一送,当场气绝。

书生嚎啕大哭,见大哥回过鲜血淋漓的钢刀,架在自己颈间,像是得到什么加持,彷佛一切都能交代了,心安理得地干了心神崩溃、半痴半癫的亲姊姊。姊姊果然内外皆美,即被折腾了多日,膣里那股子紧缩湿热销魂蚀骨,没有婢子比得上,书生心满意足,哪怕杀父弒母、使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就在眼前,也舍不得放开手。

但三人都明白,这游戏终会走向何地。

被当成鱼肉的无关之人死得差不多了,年轻的土匪开始求饶,发誓一生不会背叛,只求大哥放过。书生干下逆伦的兽行,靠姊姊的胴体才感觉活着,连这都失去后,瞪着干枯空洞的眼睛傻笑,死了心似的不发一语。

大哥有些犹豫。“说实话,我只想留下一个最惨的。”歪头托腮,对土匪道:“你干的是他姊姊,他干的也是他姊姊,怎么看他都比你惨啊。”

土匪涕泗横流,光着屁股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哥,大哥!你饶了我一命,什么我都干……什么我都干啊!”大哥点头笑道:“那好,也让你同他一般的惨,两个都留罢。”将土匪捆起,蒙上双眼,双脚用铁鍊鍊住,烧红烙铁,磨利刀刃,吓足一天一夜,然后才慢条斯理阉了他。

那凄惨的叫声像把书生的魂叫了回来,到现在都无法忘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听见似的。

梁燕贞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掩住口鼻,片刻才恍然大悟,失声道:

“你……你就是那个土匪!阿爹他……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分不清是故事可怕、阿爹可怕,还是发生在李川横身上的遭遇更可怕。

难怪他恨到要这样对付她。

这人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思,在阿爹身边待了忒多年?

李川横的面孔在焰炬下显得阴晴不定。但他始终没走进梁燕贞身前六尺之内,那是她手持短枪一刺能至的最长距离。小姐平常用来携带短枪的包袱枪衣还扔在箱畔,被水浸透了,却未见短枪的踪影,肯定藏在水底下,正等待最好的时机出手。诚如他先前所说,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是天真了点。

“你爹就像一尊捕醉仙。”他随手比划着,忍不住笑起来。梁燕贞知道“捕醉仙”是央土的说法,毕竟她在狮蛮山住了四年,指的就是东海的童玩不倒翁。

不同的是,央土的捕醉仙又叫“酒胡子”,不是小孩玩意,而是筵席上行令劝酒的道具,尺寸较大,脸谱也更狰狞滑稽,且捕醉仙有两张“脸”,站直一张,侧倒又是一张;讲究的,倒向不同的方向能显现出不一样的面孔,端看画匠巧思。狮蛮山的同窗教席都觉捕醉仙可笑,梁燕贞始终瞧着碜人,不如老家的不倒翁趣致。

为何他说阿爹是“捕醉仙”?

“梁帅不只自己有两张面孔,也很喜欢剥去他人的脸面身皮,重新给你换过一副。”李川横驻足在六尺开外,开始解着自己的外袍,露出肌肉虬鼓、宛若浇铜铸铁般的黝黑上半身,轻声说道:

“小姐知晓否,其实你也有两种身貌?今夜过后,说不定你会很喜欢做一个下贱的婊子,镇日被人肏穴,直到肚子大了还不肯消停。我很难说你阿爹是个畜生。他不只是畜生,还有许许多多面貌……他教会了我很多事。现下,轮到川伯来教小姐了。”

梁燕贞认为他疯了。一个彻底失去男子雄风的阉人,如何能奸淫自己?只靠角先生之类的外物,图的也就是伤害而已。她不懂他那充满淫邪色欲的贪婪是怎么回事,直到李川横褪下裤衩,露出一条青筋浮凸的黝黑肉棒,示威似的在眼前一胀一跳,隔老远都能感受它的滚烫腥臊。

女郎瞠目结舌,脑中一片混乱。

“看来小姐一定是弄错了。那个倒楣的土匪被梁帅剥去身皮,彻头彻尾地改造成另一个人,小姐从小喊他‘傅叔叔’,约莫难以想像他从前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可憎模样。

“梁帅从我家护院的身上,搜出一部秘笈,让我深造。那人本来该成为我姊夫的,我竟不知他有这般师门来历,可惜当时年过双十,筋骨经脉既定,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已与上乘武学绝缘,只能勉强修习秘笈中的横练功夫,以勤补拙。”从怀里取出一物,“啪!”一声扔进炉坑,边缘被灼烤得逐渐卷曲冒烟的古册封面上题着《焠击青罡》四字,溅满深褐斑点。

梁燕贞这才会过意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眸。

“你……原来你不是……而是……”

“是啊,小姐。你阿爹也给了我另一副身皮。”李川横活动筋骨,咧嘴一笑。

“我就是那个奸淫了姊姊、害死母亲的废物书生。”

梁燕贞接获剑冢来函,头一个便与他商量,就连赴平望会见密使,也是李川横陪她去的。

讽刺的是,紫膛汉子打一开始就反对此事。他质疑顾挽松的用心,质疑梁府眼下的实力,也识破了梁燕贞暗打照金戺的主意,宁可小姐写信向旁人求助,也不让去找傅晴章。

没承想,是傅晴章找上了他。

“从接下这桩差使,我便明白梁府完了,谁也救不了。”李川横静静说道:

“只可惜,小姐不听川伯的。”

“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梁燕贞忽然怒起:“有仇报仇,天公地道!我阿爹若对你做……做了那般恶事,你欲讨这条血债,我也无话可说!别……别再说什么川伯……好恶心……要打杀便来,我梁燕贞不怕!”明明气得俏脸胀红,不知怎的眼角却溢出水花,死死咬着樱唇,不让淌下。

李川横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只问:“这二十几年来,我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梁府的事?”梁燕贞为之语塞。

“傅晴章来找我,让我帮他偷取密匣,还说待俞家那没用的小白脸玩过小姐之后,让我也有份享用。小姐兴许不知,自小姐长成后,府内诸人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此番那几个回府助拳、与傅晴章暗通款曲的畜生,都是冲这点而来。

“梁帅薨后,那些说是连夜离开、没留下只字片语的,其实都埋在后花园里。小姐以为,他们是谋划何等龌龊之事,或乘夜潜入谁人院里,才教人给打杀的?”随口说了几个名字,都是阿爹昔日的得力股肱,却走得悄静。梁燕贞召集旧人时,还对这几位下落不明感到扼腕,按李川横之言,敢情全埋在府内荒废的后园里。

李川横知道密匣藏于夹层,但傅、俞师徒明显不知,也未被告知密匣不过是幌子,阿雪才是镖货,看来双方谈不上坦诚合作,尚有可乘之机。

“我同傅晴章要了一千两,好让他信我。”李川横笑起来,过于细致的表情变化在这张粗犷的脸上无比扞格,看着就像面具似的。“我还记得他眼里掠过的一丝鄙夷,我赶紧把头别开。他肯定以为我是羞于见人,其实我是怕他看出我差点没憋住笑。

“我能耍着傅晴章玩儿,可我打不过他。小姐,他的设谋布置我在心里推敲无数次,咱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小姐注定成为傅晴章手里的玩物,由着他拿来招来各种江湖资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我那可怜的姊姊一样。”

梁燕贞终于明白,汉子那沛涌而出、无比慑人,令她头皮为之发麻的强大气场是什么了。她本以为是淫欲,乃至于满满的恶意,其实都不是。

从李川横凹陷的空洞眼窝里映出的,是绝望。最深的绝望。

炉坑里的《焠击青罡》古册彷佛呼应女郎的错愕,冒烟缩卷、边如蚁蚀的封皮窜出火苗,哔哔剥剥地烧起来。他对唯一的私授弟子小叶下狠手,将珍之重之的秘笈弃如敝屣……于李川横,这就是一趟不归路,只能一如既往跟随小姐,眼睁睁看阴谋遂行,终至万劫不复——

大把清水“哗啦!”一溅,炉坑里随即窜起白烟,梁燕贞果然从浴箱水底捞出两杆短枪,白生生的修长藕臂并握着一挑,将浇熄火苗的《焠击青罡》挑了开去,急急劝道:

“李……川伯!不会这样的!你和我联手……再加上小叶,我们仨带着阿雪,肯定能逃!是了,将马匹鞍索全弄断,要不放火烧了车辆也行!法子是想出来的,只要肯干,总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李川横露出错愕之色,彷佛看见或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怔然良久,这才垂眸微笑,看不出是欣慰抑或感慨,眼眶里竟依稀闪着泪光。“来不及啦,小姐。川伯为不教那姓傅的好过,也阴了他一手;今夜我濮阴梁侯府若要毁于斯,他照金戺也要一起陪葬。小姐实在是太天真了,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相信川伯这样的恶人?”

梁燕贞一听他自称“川伯”便掉泪,但帐外打斗声渐息,明白争取此人倒戈就在这片刻间,咬牙道:“只要能逃出此间,将阿雪送上白城山,你要什么我……我全给你,一言既出,绝不反悔!你就再帮我一回好不?”她平生从未诱惑过男子,话一出口满脸通红,扭捏得不得了。

偏偏此等无心之媚最动人心魄,可惜女郎无以得见。

李川横一怔摇头,仍站在六尺开外,一步也不肯近。

“小姐有所不知,川伯并非不好色,而是尝过了我姊姊的好处,便觉其他女子索然无味,有不如无。”汉子盯着她单掌并握的两杆枪,虚无地笑着。“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须得是我阿姊,才有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

他语声忽转轻柔,犹如鬼魅,梁燕贞联想到汉子烧毁秘笈、施放迷烟的种种奇行,正应了“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之说,毛骨悚然,颤道:“这与我……与我有什么干系?你……”

“小姐从未见过夫人,对不?”

梁燕贞的确没有见过母亲。不仅如此,打从她懂事以来,生活里便无“阿娘”之一物:没有遗物,没有肖像,没有墓冢牌位,甚至不需要年年祭祀。她曾询问阿爹,却不记得阿爹说了什么,此后便没再问过。

“这……这与我阿娘有甚……”突然失语,脑海中掠过一个极其骇人的荒谬念头,浑身发冷。

“说起来,小姐该喊我一声‘阿舅’才是。你阿爹,怎会忘了给我阿姊另一副身皮?”李川横轻声道:“只是从怀胎的时日推算起来,梁帅、傅晴章和我,都有可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这声‘阿舅’就没什么意思了。”

梁燕贞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余光瞥见紫膛汉子身形将动,正等她这一霎松懈。

——满口胡言的无耻奸贼!

女郎枪杆甩出,喀喇一响,两杆短枪的底部似乎连着什么机关,藉一甩之势,化成一杆身逾八尺、尖分两端的精钢双头枪,猛地戳进李川横胸膛!

这下来得毫无征兆,枪尖刺入紫膛大汉的左胸,擦破油皮,才被牢牢抓住。

李川横小退半步,运起《焠击青罡》的横练硬气功,古铜色胸肌漾过一抹青鳞暗芒,锋锐的月桃叶形枪头难进分许,却挡不住狂怒的梁燕贞。

“……死来!”

女郎跃出浴箱,顾不得玉体裸裎,挺枪直进,浑圆结实的大长腿飞步跨出,每下踩落,腿肌鼓胀绷紧,迸出惊人的力道与美感;一对乳瓜全凭肩腋肌肉拉撑,动如雪崩,杯口大的乳晕色泽浅润,膨如茶盏倒扣,糖梅似的勃挺乳蒂彤艳艳的,樱粉梅红翻腾于乳浪间,极杀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香艳。

她挺枪将李川横推至幕底,背脊撞人,帷幕骨架发出可怕的爆响,帐子为之晃,枪尖却无法深人。

梁燕贞知《烨击青罡》厉害,奋力一夺,枪尖连扎带转,游龙般矫矢吞吐,一眨眼间连点李川横双眼、咽喉、膻中、肚脐、胯下等六处,李川横运起硬气功,只挡面部下阴,枪尖扎碎乍现倏隐的青芒,却未见血。

女郎变招快绝,矮身扫他足胫,趁李川横后跃,枪打帐幕藉势弹起,娇躯忽尔欺近,握枪左旋右扫,双圈如花绽,打得李川横不住倒退,使的全是棍棒路数。

李川横料不到她一介女流,兵器竟有如此造诣,被她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护身鳞罡不惧刀枪,不代表不会痛。梁燕贞这一轮专挑骨骼关节落棍,纵使紫膛汉子皮粗肉厚,疼痛持续堆叠,严重影响运功的集中效果。

李川横故意卖个破绽,被一棍正中左胁,忍着疑似骨裂的剧痛夹住,欲将梁燕贞拖倒,乃至枪杆脱手。

男女膂力有别,梁燕贞果被拖得撞向幕墙,喀喇一声细响,精钢枪杆忽然拉分三截,当中以食指粗细的钢鍊相连,硬梆梆的钢棍顿成了鍊索。

梁燕贞乘势荡上幕墙,啪啪啪踏踩一圈回到正面,手握枪尖,朝李川横胸口插落!

雪花花的白皙乳浪从身侧晃过,李川横眼前一花,女郎迎面扑落,满眼都是瓜实般的沉甸乳球,居高临下坠得饱满,透出的淡青络子清晰可见,左肩窝一痛,已遭月桃枪尖刺入;鳞罡这才发动,伤口一夹枪尖,右掌死死握住,迳以受伤的左臂勾锁梁燕贞!

他貌似粗豪,临敌却冷静。梁燕贞在片刻间展现的兵器造诣令人咋舌,是他平生仅见的高超,堪与傅晴章一斗。

青鳞罡气的防护优势,第二合便被她试出了破绽,此际更被刺穿,李川横拼着废掉左手也要以肉搏压制。一旦没了兵刃,缠扭一处,梁燕贞就是个女人而已,软弱可欺,无一处不能侵凌——

然后他便看见女郎身子一缩,抄着化成三节棍的枪杆避过擒抱,把枪头留在他肩窝里。

(这是……飞镰枪!)

李川横福至心灵,忙使了个鲤鱼打挺,另一截激射而至的枪头堪堪削过右臂,“笃!”钉上帷幕木骨,兀自颤摇。

两端枪头均已射出,梁燕贞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抄起三节棍连甩带打,攻得李川横踉跄倒退,浑身青芒迸溢,不时溅出血丝。

狮蛮山不以武学见长,所习无非兵书骑射,谁也不知梁燕贞竟有奇遇,得授天下外门的绝学《天策谱》。

《天策谱》号称长兵器里的《破府刀藏》、《中行九畴》,包罗万有。梁燕贞短短四年涉猎不多,相较谱中所载不过九牛一毛,但其父梁鍞已非其敌手,每回比试,只能徒呼负负。

授谱异人知梁燕贞资质有限,给了她一套兵器蓝图,名唤“垣梁天策”,配合谱中招式,威力倍增。梁燕贞返家后,起初并没有打造的心思,总以为用不上,直到父亲死后力图振作,才按异人吩咐,分请不同匠人打造部件,自行组装完成。无论武功或兵器的真貌,她在人前绝不轻易显露,谨遵师父们的嘱咐,连李川横、小叶等亦不知晓。

垣梁天策枪构造奇巧,关键部件须以玄铁精金等异材锻造,匠艺要求极高。梁府就算倾尽所有,也未必能打出一杆真正的天策枪来,梁燕贞所持不过是勉力而为的仿作,变形无法回溯,几乎所有形态都只有一次的使用机会,用过即无法在战斗中复原。

梁燕贞稳占上风,打得李川横只能以单臂护住头脸。突然间,她脚下一踉跄,一口真气提不上来,浑身软绵绵的似欲酥去;余光赫见胸脯手臂浮现淡淡樱红色,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更要命的是,丹田中空空如也,渐提不起内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怪异闷热,熨得她浑身烘暖。腿心里腻滑得令人脸红心跳,女郎本以为是激战汗出,但那异样的黏稠绝非汗浆,黏闭的桃谷中益发痠麻,令女郎牙根酸极,若非一意抢攻,直想将双手夹进腿间。

梁燕贞或许是天真了点,却不愚笨,心下骇然:“我……是何时中的迷烟?”抡上汉子肩臂的两击反弹回来,手腕无力。李川横臂后露出一双带笑狞目,冷不防探爪,往她浑圆高耸的乳房抓去!

这下由极静而极动,彷佛爬缓的龟壳中窜出游蛇,梁燕贞纵使未中暗算,也未必能闪过,左乳顿被一把抓住。

汉子铸铁般的指头掐入乳中,峰形看似坚挺饱满,谁知竟软如醒饱的雪面,五指箕张尚不能满握,大把雪肉已由指缝溢出。梁燕贞的乳晕本来就膨起如小丘,梅核儿似的蓓蕾被粗糙的掌心一磨,疼痛中居然生出一股异样快美,乳蒂昂硬,勃挺如一节尾指,绷得红艳光滑,布满敏感的春情触点,摩擦之下直是逼人欲死。

梁燕贞浑身酥软,足跟一绊踉跄坐倒,丰盈的屁股“啪!”重重坐上衣箱,虽然腿股肌肉发达,提供足够的缓冲,这一坐也痛得兵器脱手,双脚大开,湿漉的股间艳态一览无遗。

女郎的外阴耻丘俱是浑圆饱满,芳草茂密,掩不住雪肌白皙。外阴润肥,夹成一线,微露的小阴唇宛若最上等的绉紬,并非淡细粉红,而是介于海棠红与胭脂色之间,是充满情欲的穠艳色泽,此际因充血而殷红一片,彷佛将从蜜裂里绽出大红赤槿,蕊根沁着浓稠甘蜜,芳香诱人。

梁燕贞的左大腿根部,腿筋下有颗小痣,桃瓣般的左外阴也有一颗,在爬满汗水淫蜜的雪肉上分外惹眼。

女郎跌坐衣箱,撞上唯一一堵还立着的屏风,顺势脱出魔爪。

满眼金星间,见汉子又狞笑扑来,不顾春光尽泄,修长结实的玉腿弹子般接连蹴出,正中李川横头脸胸膛,额头挨的那脚尤其厉害,被踢得青芒迸散,李川横身子后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距离拉开,梁燕贞欲乘势追击,谁知一脚踢空,屁股滑下衣箱。李川横趁机捉住她脚踝一扯,猛将女郎拖将下来,梁燕贞腰肩头颈一阵磕撞,被他翻了过来,按在箱上翘起雪股,湿透的蜜穴虽仍是一线,却如剧烈喘息的主人般不住开歙,宛若蛤嘴。

李川横压她的腰背,挤开女郎双腿,胯下狰狞的肉棒压在黏腻的股沟里,两人下体紧贴,这样的姿势已无法使用踢击,梁燕贞从撞击的疼痛与眩晕中回神,惊觉小穴危殆,反过左臂撑拒,却被李川横反剪于背。

李川横充分感受女郎周身丝滑,还有诱人的体香里夹杂的汗潮穴骚,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销魂蚀骨登时复甦,冲击着汉子干涸多年、宛若古井枯藤的肉体欲望,血脉贲张,扭着她的手往前压,在女郎身下压出两大团酥莹乳廓,垂涎难禁,带着某种怀缅执迷。

“姊姊……阿姊!我……我好想你……想死你了,你别……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再用力些梁燕贞的左臂便要折断,疼得她眼前霎白,檀口里迸出一丝呻吟似的呜咽。

紫膛大汉兴奋不已,片刻也断不开与女郎匀肌相贴,不肯稍退些个,让出一捅而入的余裕,低头迳以右手握住滚烫胀硬的肉棒,硬将紫红色的肉菇从臀沟里往下摁。

他的尺寸说不上傲人,然以两人紧贴之狭仄,以及梁燕贞较寻常女子更为闭合的一线鲍,纵使龟头裹满淫蜜,仍难以滑入花径,反卡在一处小小圆凹里;稍一用力,梁燕贞急得大叫:

“别……不要!那里……不可以!呜……”忍痛拼命往前蹭,却只扭起白花花的大屁股,徒劳无功的模样益发撩人。

李川横这才发现是堵到了玉门处。梁燕贞的肛菊小巧干净,浑无疣突,色泽比阴唇更浅,竟是酥嫩的淡樱色,偏偏玉门右侧也有一颗小痣,趴跪时被男儿身影一遮,误认是小穴也不奇怪。

他当年可没玩过姊姊的菊门,不知梁鍞和傅晴章有无染指,梁燕贞尽管已非完璧,也就给那厮破了瓜,肛菊极可能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地……兴奋得舌头都大起来,口沫横飞:

“小姐莫慌,川伯先给你开了这儿的苞,权作洞房花烛罢。你且忍会儿,抽添顺了,那肠里刮人的滋味,包管小姐美得——呜!”话没说完,已被梁燕贞的右肘击中。

他小心成性,纵在享乐之际,仍留三分潜劲护体,始终不信女郎会轻易受制。果然肘击一至,他虽无发在意先的造诣,亦不及闪避,却能瞬间运起鳞罡,若有似无的青芒闪过,连刀剑都有自信能偏开,况乎女子之手?

所以直到李川横人中爆血、门齿碎裂,整个人直挺挺倒下,后脑杓重砸落地复又弹起的一瞬间,他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非帐内地盘铺有厚厚毡子,这下便是脑浆涂地的收场。
TOP Posted: 05-26 16:30 #3樓 引用 | 點評
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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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折





牵肠萦心

蒙柳丝密




梁燕贞喘着粗息支起身,不确定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那个野人。身子受制,无力抬臂,还有她那赌气似的小小冲穴游戏。

女郎恍然大悟。玉门即将失守的关头,她本能地以“有用的方法”,运使了唯一还能活动的右臂,不同于枝桠间全然受制的情况,没有了怪人的妖术,她无意间试出的内息冲穴法门大大增强了肘击的速度和威力。

《焠击青罡》的护体青芒被一击粉碎,砸得紫膛汉子喷血仰倒,巨大的撞击力令他着地后又弹起,然后才摔落不动。

这一下彷佛搾干了她仅存的气力,女郎软绵绵地站不起身,下腹更加火热,也更痠麻得难以禁受,熊熊欲火想要把她烧化了似的,不断从蜜穴里蒸出骚水来。

在忍住自渎欲望的每个夜晚,夹着手满床辗转,天亮梳洗总会嗅到的那微微刺鼻的骚淫气味,总令她脸红不已的,如今充斥帐里,浓烈得令她浑身燥热,直想不管不顾往毡上一躺,纳入指尖尽情刨刮——

她无法克制地想起那个人,泪水淌落面颊。哭泣、愧疚和肉体上的销魂快感,对女郎来说是伴随共生的记忆,密不可分,永远都是在一块儿的。你不能挑着要,梁燕贞心想。要嘛都要,要嘛,全都不要。

她勉力拾起三节棍,突然足胫一痛,如陷铁钳,骇然之下,反身一阵猛踹。李川横满脸是血,翻着白眼的恐怖模样也不知还有几分清醒神智,力量却大得惊人,随手拨挡,被踢中肩臂伤口也无动于衷,扑前抱住梁燕贞左腿。

“不要……走开!放开……放开我!”

梁燕贞已无气力肉搏,抓住棍身一拽,暗掣解锁,铿啷啷地一阵清脆激响,从中拉出长长的精钢细鍊来,绕过李川横的脖颈,连缠数匝,奋起余力抛过屏风,用尽全身的力气并着重量往下拉!

李川横猛被缠颈的钢鍊吊起,眼珠几欲瞠出眼眶,张大血口哑哑干吼,双手抓着陷入肉里的鍊条怎么也扯不开,脚尖搆不着地盘,就这么悬空吊在屏风一侧挣扎半晌,终于静止不动。

梁燕贞脱力松手,眼凸舌吐的紫膛大汉轰然落地,撞得衣箱侧向滑开,屏风被过猛的坠势拖倒,压盖在尸身上。

女郎勉力撑着内侧的另一口衣箱坐起,却挤不出半点气力给下半身,肌肉结实的雪股蜜臀软得邪门,浑身肌肤泛起的艳丽玫红也是。

(想……想要……好想要……呜呜……)

正当她忍不住要将手伸向股间,唰唰几声冷风灌入,有人以利剑划开帐门,露出帐外风撩炬焰的深浓夜色。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梁燕贞神智略微清醒了些,赶紧缩手,依旧撑持不起,只能侧身趴在衣箱上,从帐外可以清楚看见她横陈的赤裸玉体,从修长的双腿、浑圆挺翘的臀股、肌莹如玉的美背,一直到压在箱上的两座雪乳,可以说是一览无遗。

当先持剑的正是俞心白,他难以置信地环视着狼藉的现场,将压在尸身的屏风一翻,直到确认死的是李川横,突然爆出一串尖亢的怪异笑声,长剑一比,回头笑道:“哈哈哈哈,师父,这贱婊干掉了李川横啊,真真好本事!哈哈哈哈——”上前一抓梁燕贞汗湿的浓发,疼得女郎迸泪,他却像打量肉档上的肥瘦精粗一般,左看右看,喃喃道:

“这应该是行了罢?那好,让本少爷试试你有多厉害。”随意松手,梁燕贞的颔颊摔在箱顶,又是一阵金星直冒。

俞心白长剑一扔,便要伸手自解腰带,却被身后的傅晴章按住。

“依为师看,她药性还吃得不够深,浑身发红不过是入门而已,公子爷此际若针砭一二,阳精恰好为她解毒,岂非白饶?须待其呼吸间吐出淡淡的绯红烟气,这‘挂肚牵肠’的药性才深入骨髓,此后除了公子爷的阳精,此姝直是生无可恋,便是不想做公子爷的性奴也不成了。”

俞心白一听也有道理,瞥见帐外被牛筋索反捆双臂的小厮叶藏柯怒目瞠视,露出邪笑,拗得十指喀喇作响。“那好,再等一刻也差不多了罢?我先去热热身子,提高下兴致。师父远观不妨,千万别偷啣了我的肉啊。”没等他答腔,迳自走出大帐。

傅晴章含笑作揖,好整以暇,转对不住娇喘的俏美女郎。

梁燕贞被帐外的冷风一吹,再听他师徒二人的对话,又更清醒了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思考,以免被欲焰剥夺了理智。帐外举火的,全是青袍白褙的照金戺弟子,助拳的旧人中最厉害的四位悉数反叛,果如李川横所说。

除了被李川横打晕缚起的小叶,她没有看到其他俘虏。虽不意外,然而知道他们可能已无一幸免时,梁燕贞的泪水仍禁不住地涌出眼眶。川伯就是不想看到这个场景,才选择用最疯狂的方式提前走上绝路么?

但你还不能崩溃,梁燕贞提醒自己。她没看到阿雪的踪影,不能排除小男孩遇害的可能性,但阿雪聪明机警反应又快,或许发现不对就先跑了,不能轻易泄漏关于阿雪之事,以免傅晴章不惜一切搜捕。女郎下定决心,无论受到何等淫辱,都不放弃与傅晴章等周旋,为阿雪争取更多时间。

傅晴章没有说话,只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与其说是不怀好意,更多的竟是某种欣慰或心满意足之类,彷佛长久的等待终于抽芽吐蕊,令梁燕贞不寒而栗。

若真如川伯所说,他就是那个被阉掉的倒楣土匪,所图必不是她的肉体。他要的是什么?李川横想从她身上得到的,是重温逆伦淫行,那么傅晴章呢?他是单纯为复仇而来,还是另有图谋?

“……看来,他终是跟你说了。”儒雅文士一捋长鬓,淡淡笑道:“他一直都是最软弱、最没用的那个,便得神功秘笈,也成不了大用。正因如此,侯爷始终都更喜欢他,观察他的软弱挣扎最有趣了。”

“药……迷药……什么……时候……”

傅晴章从怀里取出一物,梁燕贞认出是贮装虎蜂三仙醪的瓷瓶。

“我只跟李川横说了一半的实话。”下巴朝炉坑里的残蜡一比。

“那蜡烛是以一种名唤‘蒙柳丝密’的秘方制成,既非春药也不是迷烟,仅仅是引子,能引出这瓶‘挂肚牵肠’的药性,使女子飢渴难当,便是三贞九烈,也要摇身一变成为最下贱的淫婊,只有男子的精华能祛除药性。”说着拔开瓶塞,绕着梁燕贞的头手外围倾于箱上。

梁燕贞欲避无力,浓烈药气钻入鼻腔,绮念陡然攀升,忍不住呻吟出声,居然又酥又腻,自己听了都不禁脸红,腿心里扑簌簌地小丢了一回。

先前李川横点燃“蒙柳丝密”时,所诱发的是小叶在帐中以药酒推拿伤处,一旁梁燕贞吸入的少许“挂肚牵肠”,远远不能与此际倒在口鼻边的浓烈程度相提并论。

傅晴章将她的艳姿全看在眼里,十分满意,将瓶子重新塞好,珍而重之收入怀中,蹲下身来,轻轻摩挲女郎发顶,温柔动听的低语中满是宠溺。

“这两副方子所合成之药,有个好听的名儿叫‘牵肠丝’。近十年以前,从本门流将出去,借了给外人运用,在东海道的渔阳一带掀起浩劫,不知有多少名门淑女受害。

“方才叔叔之言,其实是骗他的。不管这厮干了你多少回,射入多少阳精,小姐都不会成为唯命是从的性奴;只消有别的男人能替代,小姐随时能一剑杀了,碎尸万段亦不妨。”

以窃窃私语贬低他人,尤其是对方所讨厌的人,能建立彼此间的亲近之感,乃争取认同的基本技巧。梁燕贞没有天真到会被这样说服,咬牙勉力道:“解……解药……拿……拿来……”

傅晴章笑着摇头。“就是阳精啊,我可没有。外头那些人,晚些至少每人会射个三两注给小姐,只是届时药侵已深,不管得到多少男子精华,‘牵肠丝’的淫性便如蛆附骨,谁也夺不去。”

梁燕贞不禁咬牙切齿。

“你……奸贼!为何……为何如……如此害我……”

“小姐是极聪明的,可惜就是天真了些。”傅晴章叹了口气,摇头道:

“淫贼要的是什么?是占有、蹂躏女子的身体。若要烟视媚行的荡妇,娼寮里多不胜数,还怕干不够?有的淫贼只能干不会动的,所以用蒙汗药,多数更想要会哭、会叫,会挣扎求饶、会痛苦哀嚎的,一下药全变成了贱婊母狗,只怕要倒尽胃口,当场出家。谁弄这种蠢药来?”

梁燕贞虽觉他说的不无牵强,似也有几分道理。

况且,自李川横揭穿身世后,或因先入为主所致,她总觉傅晴章背后所言虽不堪,面对自己时却意外坦白,较之与旁人说话的态度,差别显而易见。

傅晴章似从她眼底读出疑惑,微微一笑,低道:“自从知道小姐可能是我的骨肉起,我便想尽办法给你最好的,侯爷亦然。‘牵肠丝’并非淫毒,而是辅具,是助小姐练成无上魔功、称霸江湖的重要依凭。小姐莫要惊慌,今夜,便是小姐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成就日后不世霸业的起点。”

饶是梁燕贞被欲焰折腾得昏头转向,也觉此话谬极。被男人糟蹋身子,能练成绝世武功?阳精有这等神效,怎不见男子个个成为不世出的高手?还说什么无上魔功、不世霸业……

——疯了。

女郎轻摇螓首,蓬乱湿发沾上药酒,气味呛得她更加难受。

这人跟川伯一样,外表正常,内心却是疯子,还不是一般的疯;相较之下,得意时笑声会不自然拔尖的俞心白,抑或当年校场里的那个军犯,简直人畜无害,温驯得不得了。而他们居然有门派。什么样的门派专出这种疯子?

“邪道七玄中有个叫‘天罗香’的,传下一门‘腹婴功’,据说能汲取男子精华,转换成功力,于交媾之间增长修为。昔年天罗香之主‘喜欲夫人’薄雁君,人称黑道第一绝色,既是花魁,又是武魁,恃以纵横东海将近一甲子,便是最好的例证。”

“邪道七玄”梁燕贞知道,即使在江湖源流最悠久、底蕴最深的东海一道,这七支邪宗都是卓尔立于黑道绿林之上,最最可怕的存在,却不曾有人与她细说,无法具体数出是哪七个门派。天罗香、腹婴功,乃至“喜欲夫人”薄雁君的名头,今日都是头一回听闻。

“本门没有据地,不传授武功,门规制度更是毫不重要,寓居于武林各派茁壮成长,光明正大受其哺育,转化为自身给养;若能鸠占鹊巢,孕育更多根苗,自是绝好。

“薄雁君未出以前,本门便有前贤进入天罗香,盗学其镇门武典《天罗经》。谁知入手一瞧,里头好点的武功都须处子才能习练,简直不能再坑,难怪天罗香在薄雁君之前,没出过什么像样的高手。

“这位前贤目光卓着,瞧出天罗香里最不受待见的腹婴功和采补秘术,才是精华所在,不费气力便学了个青出于蓝,顺便将她们的老巢冷鑪谷闹得天翻地覆,引得谷内相残,几令天罗香自江湖除名,须得调养生息超过一甲子,才又出了惊才绝艳的薄雁君。”

傅晴章口里的前贤,结合天罗香内不登大雅之堂的腹婴功和采补秘法,成一新武学,“牵肠丝”便是被调配来辅练此功,以收武学中“朱紫交竞”之效。

然而,这门别开生面的新武功,其创制改良之路却比想像中更漫长,始终都差了几步,难以达到理论所期的效果。直到“喜欲夫人”薄雁君横空出世,年纪轻轻晋身东海黑道十大高手,才给了诸人希望,创制神功的伟业又露出一线曙光。

“九年前渔阳那场浩劫里,本门中人悄悄追索那些染上淫毒的女子,暗中进行试验,对药性与功法累积了足够的了解,甚至培养出几名成功的药人……一切总成至此,正是为小姐铺就的康庄大道。”取出一本簇新的线装册子,封面题有“蟢欲神功”四字,字迹甚是娟秀,疑似出自闺阁手笔。

“这门神功是道上有了薄雁君这号人物之后,才得重启研究,故以她为名,这个‘蟢’字指的是长脚蜘蛛,既是薄雁君的外号,也是天罗香的表征。日后小姐恃以扬威天下,爱叫什么便叫什么,自冠名号亦无不可。”傅晴章将秘笈小心收好,温言劝慰道:

“身中牵肠丝,阳精难以成孕,此后便是药性与精水的消解之功对抗,直到百精皆不能解,才算把药性留在体内。到了这一步,小姐方能修习功法和采补术,至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男女交媾本是天地至乐,能以交媾增进功力,迈向绝顶高手的道路,是再好也不过。小姐莫当是侵凌,就当是送礼,不妨放怀享受,按时日推算,如此日夜交欢,差不多到白城山时,叔叔就能为小姐讲授功诀心法。”

梁燕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会……怎会有人说得出这般话来,还说得理直气壮,彷佛真心为自己打算似的?羞怒难禁,“呸”的一声,香唾正中文士面门,咬牙道:“无……无耻……奸贼!休想……休想我……”紧并大腿一阵摩擦,止不住蜜缝汩出浆腻,再说不出话来。

傅晴章也不着恼,含笑起身,却见俞心白气虎虎冲进来,边解着衣衫,吁吁吐息:

“不打了,不打了!兀那贱种,皮比犀牛还厚,白白浪费本少爷体力!师父,这贱婊差不多了罢?满帐子都是她屄里的骚味儿,在外头都能闻到。”说是如此,忍不住泛起笑意。那淫水气味虽浓,却十分好闻,他平生所御女子没一个比得上,益发期待,适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小叶皮粗肉厚,他没把少年打得伤筋断骨,拳头倒隐隐生疼。与其同倔驴比韧性,不如让他狂喷鲜血、五痨七伤,见师父也未拦阻,对帐外道:

“把外帐给本少爷拆了!让这小子瞧瞧他家小姐,浪起来是什么模样!”

外头围殴叶藏柯的照金戺弟子闻言鬨笑,怪叫、口哨声不绝,取出钩索绕帐一抛,七八人齐发一声喊,将漆帐与革帐扒下。整座大帐一晃,骨架咿呀乱响,外帐顿时七零八落,露出里头的绸帐,焰火将内里诸人投上帷幕,梁燕贞的曲线被放大数倍,依旧玲珑诱人。

一会儿将能亲炙美人,干得她花枝乱颤娇吟不止,众人理当兴奋至极、叫喊热烈,谁知扒下外帐的瞬间一片静默,连远处风咆都能听见。俞心白大感扫兴,怒骂道:

“你们是见了鬼么?给本少爷助威啊!哪个喊小声了,一会儿没得干!”连骂几声均无人答腔。众人愕然望向帐顶,半天总算有回神的,指着头顶:“大师兄、师父,上头……上头有……有……”最末一个“人”字始终说不出口,深怕那物事转过一张鬼面,咧开血盆大口说“我不是”,那可是倒了八辈子血楣。

傅、俞齐齐抬头,一人从帐内梁顶跃下,随手将梁燕贞拉上衣箱,摆成了翘臀趴卧的艳姿,一捏她浑圆结实的屁股蛋,笑道:“小燕儿,多年不见,你的身子长得这般好了。”

师徒二人才看清来人浑身赤裸,浓发及胯,披面如蓑衣,又像狮鬃一般,难怪被众弟子当作鬼怪,正是梁燕贞与阿雪林间所遇的那名怪人。

怪人身量不高,苍白的身躯瘦得见肋,却极为结实,整个人像是一片钢,益发衬得胯下的黝黑巨物狰狞怕人:看似婴臂儿粗细,弯翘如镰的肉杵上有着一节一节骨骼似的肌肉虬起,宛若脊柱,其上爬满蚯蚓般的肉筋,光看便觉气势慑人,难以想像女子柔嫩的桃谷如何能够承受这等巨物,才不致在插入之际便裂阴而死。

俞心白不曾见过他,眼看到手的美肉被人抢去,怪人那比水煮蛋更大的紫红肉菇往女郎股间蘸滑几下,被淫蜜裹得晶亮,意欲何为自不待言,气得尖叫:

“你……哪儿来的脏东西,给本少爷住手!别……别碰我的女人!”

“……吵死了。”怪人蹙眉道:“她是我的女人,十年前就是了。你是什么东西,出去!”

最末两字忽地转沉,也不见抬臂动身,俞心白毫无征兆倒撞飞出,彷佛被一柄看不见的铁鎚所殴,撞倒帐口三人,爆出可怕的骨裂声响。

俞心白退势一阻,摔落地面哼哼唧唧,被撞飞的三人却滚出两丈开外才停,揉作一团,四肢、脖颈、头颅等全缠折成难以想像的角度,彷佛被切碎重组一般。

而三人竟都未死,不住抽搐痉挛,其中一张七孔流血的脸不知嵌在何人的身臂间,喃喃道:“好痛……救……救我……”众人看傻了,彷佛置身活地狱,一动也不敢动。

帐外的人墙被这枚“肉球”清出道路,原本被一众弟子围在中间踢踹的少年小叶,终能窥见帐中景象,勉强睁开乌青肿起的眼缝,看清来的是那长发野人,吐出满口血唾,哑声欢叫道:

“……师父!”

怪人啧的一声,面露不耐。

“别,千万别,我说了不收徒弟的,何况阁下的资质之高,恕我无福消受。我说教了你的东西,怎就不能举一反三呢?江浪未息何所至——”小叶一怔,本能接口:“潮平月复似不流。”

“是啊!‘元恶冥冥昔滔天,疲人谷中散幽草。’你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能用来挨打,能不能自反而缩,摆脱那条该死的牛筋索?”

少年眼睛霎亮,逆运心法,“喝”的一声吐劲,生生崩断腕间筋索,倏然两分的筋索之一“啪!”打得最近一人翻身栽倒,捂面的指缝间鲜血喷涌,一下子也弄不清打穿了哪一处;另一半则打碎大帐骨架,射穿绸幕,不知伊于胡底。

俞心白见他跃起,终于从师弟们可怖的垂死姿态中清醒,抽出长剑拎住裤腰,尖叫道:“杀……杀了他,杀了他!把这俩都给本少爷剁了,秤肉领赏!”余人回过神来,将小叶团团围起,睁出饿狼般的狞目,彷佛这样才能稍稍驱除内心的无力和恐惧。

那怪人看也不看,懒洋洋道:“这帮垃圾连给你舔脚也不配,别说教他们给宰了,便多拉一道口子,都对不起我教你的武功。

“你不杀人,人便杀你;既要杀人,讲甚门派源流?能用的全用上,用脑子用气力,踩脚、撩阴、吐口水……打赢了,自是英雄好汉,打输屁蛋没有,就是一条咸鱼。”

少年蹙眉凝眼,拉开架式,身后一人挺剑扑至,锋锐的剑刃划破背衫,被一缕几不可见的青鳞暗芒偏开,连油皮都没擦破。小叶侧身勾住那人持剑之手,右肘朝颈椎砸落,喀喇一声,来人肩颈歪折,喉结爆凸,哼都没哼便断了气。

他虎吼一声抡开尸首,偌大个人在他手里如同斧斤,旋身砸去,“砍”飞了数名来敌,不避背后长剑招呼,返身扑入刃丛,双臂箝住一人胸腰用力一束,恐怖的碎骨声密如炒豆,勒得那人爆目喷血,死状绝惨。叶藏柯抱着软绵绵的尸首一阵旋搅,以血肉缠住数柄利剑,用力一抛,尸身压折了其中一人之剑,却硬生生将其余三人的长剑自虎口扯脱,失去兵刃的四人怔了怔,转身拔腿就跑。

周围诸人见状,肝胆俱寒,即使俞心白尖声斥喝,也无人敢上前搦战,小叶却连歇都不歇一会儿,猿臂暴长,拖过一人数拳抡死,又扑向靠得最近的另一人,宛若虎入羊群。

照金戺弟子与其说是团团包围,更像是慌不择路,转眼俞心白身边已无一人,只留下他一个持剑发颤,面若死灰。

“这才像话嘛。”怪人哈哈大笑:

“虽说这厮为富不仁,死不足惜,可你杀他不是为了什么苍生道义,那种东西没有力量,非是《元恶真功》的本源。想想他对你做了什么,想想他对你在乎的人做了什么,再想想像他这种东西,合该有个什么样的死状——

“最终在你脑海浮现的情景,出手便能达成。这才是《元恶真功》独步天下的精要所在。”叶藏柯若有所悟,浓眉压眼,眸光一狞,捏着十指骨节喀喇作响,在脑中画面成形的瞬间嘴角微扬,飞步扑向惊叫的俞心白!





第六折





元恶诛鉴

虎兕来兮




帐中,梁燕贞趴在衣箱上,身软如绵,春情满溢,然而神智未失,察觉股间一物滚烫如火,硬中带着肌肉紧绷似的柔韧,沾着腻滑的爱液往蜜缝间一蹭,每一下都令她浑身战栗,敏感得几乎咬不住呻吟,想也知道来人要干什么。

她不愿沦为照金戺众人的玩物,也不想把身子交给来历不明的野人,奋起余力回身推拒,却被他勾着藕臂,拉得上身昂起,满溢的乳肉稍微离开箱顶,终又能瞧出一丝浑圆饱满的蜂腹轮廓。

怪人顺势趴上玉背,勾她藕臂的魔掌滑入腋下,满满环住硕乳,这种被抱满的姿势莫名地令女郎感到安心,远比迳以双掌搓揉玩弄乳球更加催情,反倒隐隐渴求他恣意揉搓。

男子不慌不忙,另一只手握她腰臀,拇指恰按入左侧腰窝,女郎这儿也有一颗痣,一摸便能察觉。也不知是因为腰窝或痣的缘故,梁燕贞浑身酥软,不由自主翘起美臀。

野人自然而然挤进她两条近乎完美的长腿间,肉棒硬到毋须扶握,顺着两人身子贴合,滚烫的龙首便卡进了蜜缝,一点一点挤入颤抖吸啜的花唇中,湿滑到除了肉棒自身惊人的尺寸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阻碍。

梁燕贞身子一僵,理智已无法抵御被异物侵入的快感,仅只一线的小穴被撑挤成了杯口大小的正圆,阴唇和穴里的肉壁因剧烈充血,呈现艳丽的鲜红色。她并没有放弃抵抗,奋力摇头像是要驱散被贯穿的快美也似,颤声呜咽:

“不要.....鸣呜.....放开我......鸣.....别....别进来.....”

“别怕,小燕儿。”怪人轻咬她耳垂,令梁燕贞颤抖起来,还未将龟头整颗吞没的蜜穴忽然间一紧,夹得男儿咧嘴呲牙,无声“嘶”了一下,定了定神,继续破门深人,低声道:

“别怕。等你长大了,我来保护你。你给我生几个白胖小子,老大袭爵亲王,其他的封候拜相....你人给我生足十七个,你说好不好?”被插得晕陶陶的梁燕贞瞠大美眸,还未会意,泪水已盈满眼眶。

她终于明白这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当年在平望皇居一隅那时连皇城都还没盖起来,据说皇上住的是某位富商的豪邸还是寺庙一类一那个家俱都还罩着防尘的布匹,没什么人经过的房间里,他就是这样夺走了她的贞操,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话语。

年仅十四、情窦初开的梁燕贞,不明白何以打打闹闹的皇居探险,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所有的欲拒还迎最后都成了助兴催情。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下午。

“十……十七郎?”女郎转过头去,轻吻他结实清瘦的臂膀,尝到了汗水和眼泪的苦咸,莫可名状的愧疚与懊悔,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袭上心头,令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视线,唇瓣却被男儿啣住,吻得难舍难分。

是他,梁燕贞心想。不会错的,是十七郎。

她还记得他嘴唇的触感,还有那既放肆又灵巧,顽皮一如带笑眼眸的舌尖,以及吮着女郎口中津唾时的那股子霸道贪婪——

是十七郎没错。是她的十七郎回来了,在这地狱般的十年后。

“呜呜呜————!”

女郎腰臀一绷,下阴像要裂开了似的,活像被塞进一枚拳头。正因泌润丰沛,花径里外泥泞不堪,才能尽情享受被巨大的异物撑挤侵入的快感,彷佛又经历一次少女破瓜,此番却无青涩,只有说不尽的酥软痠麻。

傅晴章一见怪人出手,心便沉到了谷底。

万万想不到顾挽松竟安排了此人做后着,若他对李川横的算计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厮便是足以吞噬世间一切猛禽的蛟蟒,莫说黄雀,连鹰隼都无法自他手中存活。

(好个“天笔点谶”顾挽松!真是好阴毒的一手!)

天下间怕没有万千个十七郎,唯独此人堪称无双。

这位十七郎复姓独孤,有个号称寰宇无敌、被誉于“古今帝王武功第一”的大哥,今之天子则是他的二哥。咸以为在太祖武皇帝驾崩,与之齐名的几大高手如刀皇、虎帅,以及指剑奇宫的前宫主不是失踪就是退隐的当下,独孤家的老十七独孤寂,是少数有资格竞逐“武功天下第一”的人选之一。

独孤阀生在乱世前后的这一辈里,一共出了三个英雄人物,其中两个人做了皇帝,第三个因造反不成,终究没能坐上龙椅。

独孤寂十三岁上便率领五百死士,救出兵困蟠龙关的兄长独孤弋,此后抗击异族、央土大战等每役必与,立下赫赫战功。

这位十七爷善于领兵,深受将士爱戴。王朝肇建时他才十七岁,功封一等冠军侯,取“勇冠三军”之意,加大司马、骠骑将军,兼领禁军十六卫;一直有风声谣传,等他去北关历练回来,皇上就要封他为亲王,继二弟独孤容封定王后,成为第二位拱卫朝廷、使独孤氏江山稳若磐石的并肩王。

谁也想不到日后独孤寂两度造反,仅以身免,连累军中无数栋梁受到株连,或死或流,十不存一。他自己则被圈禁在埋皇剑冢后山,看守历朝历代天子祭天、祈求国运所遗下的埋剑陵冢,闭门思过,逐渐为世人所遗忘。

多年前傅晴章见过他,当时的十七爷黝黑俊俏,身板壮实,笑起来一口白牙,整个人熠熠发光,能引得少女脸红尖叫,慌如鸟惊。小姐会欢喜他那是半点也不奇怪。

十年圈禁,他居然成了这副模样,莫说梁燕贞一下子没认出来,连傅晴章也不敢相信,眼前这苍白瘦削、披头散发,活尸般的古怪青年,就是昔日风靡东海央土无数仕女的冠军侯。

他定了定神,思索着此人须如何说服,独孤寂却停止深入,从她无比光滑的美背上起身,放着兀自娇喘的长腿美人,直视傅晴章。那双眼眸空洞得令人心慌,直如枯草,连火绒都无法点着,傅晴章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这人……可以说服,中年文士心想。有这种眼神的人能懂我们。

独孤寂竖起左掌,赶在他开口之前吐出两个字。

“解药。”

傅晴章耸了耸肩。“我没骗她。我不会骗小姐。”

独孤寂的左掌并未放落,只点了点头。

傅晴章拟好对策,打算先探虚实,起码得确认他是不是受顾挽松之托前来,对计画涉入到何种程度,才好挑选说帖,抱拳道:

“十七爷久见。在下曾于梁帅帐——”语声未落,整个人突然平平飞出,彷佛被人抓着后领一拖,以双脚平伸的坐姿撞上帷幕,嵌入骨架,张口眦目七孔流血,喉底间或发出滚痰似的格格怪响,不知是尚吊着一口气在,或只是尸身痉挛。

“没让你说别的!畜生开口,吐出的也不是人话。”

“叔……叔叔……”趴在衣箱上的女郎媚眼如丝,泪水却自滚烫的面颊滑落,伸手朝着虚空中轻抓,不知还余几分清明,低声呜咽:“叔叔……呜……呜……”

独孤寂张开五指,指尖不轻不重,从她颈背顺着肩腰,一路滑到臀瓣,美得梁燕贞昂颈酥颤,低道:“乖,小燕儿,别看了。我给你解毒。”退出龙首,将女郎翻转过来,分开两条长腿,再度深入了她。

这下直抵进花心子里,梁燕贞身子一绷,蛇腰张成满弓,被抄住膝弯的两条长腿高高举起,玉趾蜷缩,圆张檀口,长长的呜咽声悠悠断断,最后全成了轻促的喘息。

“呜————啊啊啊——哈、哈、哈……呜……”

即使花径早已泥泞不堪,巨根的深入依然狠狠挑战了女郎的承受极限,疼痛快美纷至沓来,而独孤寂尚有小半截未进,满满撑开她不住挺耸,乘着丰沛的泌润驰骋起来。

梁燕贞平生只有一个男人,只有过破瓜那一次,那已是整整十年前的事。象征纯洁之证的薄膜纵被巨阳捅破,十年间未再有片雨滴露,当年正值发育飞快,便又长了些许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形同再破了一次瓜。

蜜穴被肉棒撑满,里外花唇全撑成了大圆,完全是棒身的形状,一缕殷红混着爱液淌下会阴,肉棒退出时扯出一圈薄薄肉膜,连淫蜜都润不脱,彷佛要将嫩膣拔出体外,紧缩的蜜肉疯狂掐挤,不肯轻放。

“疼……疼不疼,小燕儿?”尽管滑顺得不得了,瞥见女郎股间沾上的片片艳红,独孤寂略感心疼,只是须尽快给她阳精解毒,不得不继续抽添。“忍耐一下,出了精便让你歇会儿。”

“不……不疼……啊、啊、啊……还要……还要……十七郎……给我……”

梁燕贞一双藕臂攀紧他的肩头,唯恐爱郎飞去,合不拢的小嘴迸出销魂浪吟,半睁的星眸水花溢满,如梦似幻。“好舒服……十七郎……呜呜……好舒服……还要……”

女郎被推得双乳晃摇,当年梁燕贞发育成熟,剥衣之后,两只蜂腹似的玉乳向外挺扩,下缘坠成完美的半圆,通体圆润,乳尖翘如新笋,令人爱不忍释。

而眼前闭目呻吟的梁燕贞,只能用“波涛汹涌”形容,乳房的厚度连躺下都份量十足,摊平的乳廓溢出身板,高高堆起的沃腴雪丘一碰便剧烈晃荡,何况抽插推送?

独孤寂忍不住松开她的膝弯,正欲揉捏,却被她攀住脖颈,送上滚烫唇瓣。两人身子紧贴,插入更深,连原本留在蜜穴外的小半截亦都纳入,结合得再无一丝罅隙。

“啊啊……好……好深……啊啊啊……”女郎抬高玉腿,似欲对折,这抬股扳腿的动作令膣壁本能收紧,无数小肉褶子噙着肉柱往内一勾,彷佛被吸进一团花蕊似的嫩肉里。

梁燕贞筋骨极软,膝盖快贴上雪乳犹嫌不足,浑圆结实的大长腿忽然屈起,蜘蛛般于男儿背上交缠,膣肌再缩,噙着肉菇往里一吸,肥嘟嘟的软嫩肉蕊之下,忽迸开一条缝,吞入大半颗龙首,紧到像是生生以杵尖割开肉团,嵌进伤口也似。

梁燕贞娇躯弓起,剧烈抽搐起来,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僵颤许久,才迸出了一丝断气似的呜咽。

独孤寂有过的女子多不胜数,从未遇上这等强烈膣挛,精关蠢蠢欲动,抽不出手搓揉玉乳,双掌撑在她乳腋下,光是贴溢在臂间的大把雪肉,以及紧压胸膛的饱满绵软便销魂已极,遑论忘情缠抱的修长四肢,还有她那又湿又滑犹如水蛇一般,凉透了的丁香小舌。

“好……好满……好胀!啊啊……十七郎……好大……好大!要裂开了,要裂开了啊……啊啊啊……还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明是魔性般的肉体,她却连婉转娇啼语无伦次,都是那般率直而放荡,彷佛回到十年前那香艳旖旎的大院午后。男儿被那剧烈收缩的蜜肉吮得腰眼发痠,再不忍耐,绷着虎背低吼一声,痛痛快快射给了她。

梁燕贞本已魂飞天外,谁知那粗硬的肉棒居然还能胀开,鸡蛋大小的肉菇暴撑开来,难分快美抑或疼痛,身子像要炸开似的,半液半固的浓浆贯出贲张的马眼,直入玉宫,滚烫如沸,陡将女郎抛得更远更高。

“好……好烫!好烫……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燕贞从快感中甦醒,即使神智恍惚,也知必定存有某种意识断片,连姿势都不一样了。交合处的稠腻感极强,带点并不碍事的黏滞,抽插起来既滑顺又紧贴,舒服到无可挑剔。

十七郎握着她一双足踝,扛上右肩,这姿势使龙杵抵紧蜜膣上缘,摩擦的扞格异常强烈。

女郎渴望他将它们大大分开,趴到她身上来,她要一直看着他的脸,要用双手捧着、攀着,使爱郎不再离开她,还想细细端详他那已然陌生,和记忆中几无相同的五官轮廓,透过满眼的泪花责怪自己,何以迟迟没认出他来。

独孤寂亲吻着她小小的雪白的脚儿,如熊罴舔舐蜂蜜,放肆吮着幼嫩小巧的玉趾——梁燕贞浑身上下,就这双脚最不像武家女儿,便数皇族贵女,也不是谁都有这么双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脚。

搔痒和酥麻同时侵袭女郎,她挤不出半点求饶的力气,也不想他停。叔叔说得对,男女交媾的确是世间至乐,若是她的十七郎,她愿意任他蹂躏至死。

但十七郎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独孤寂吐出吮红的玉趾,握她足踝转过半圈,梁燕贞只觉那巨物在膣里徐徐搅动,蜜肉清晰裹出它的峥嵘稜凸,娇臀细颤,居然就这么小丢了一回,又被摆成翘臀趴卧的姿态,双腿并成了内八的“儿”字,踮着脚尖不住轻颤。

她靠手肘勉力支撑,瞥见股间一片狼籍,茂密的乌茸被白浆糊成一绺一绺,若还分不清是磨出白沫的爱液或是精水,那么沿着大腿内侧淌下、夹杂淡淡落红血丝的,肯定是十七郎的精华;肌上随处可见半干的盐粒精斑,连瀑布般的汗水都无法冲化,可见做过了多少回。

梁燕贞羞不可抑,忍着穴里的痉挛抽搐,勉力昂起雪颈。

李川横的尸体还压在屏风下,傅晴章则瘫坐在帐中一角,背靠帷幕,瞳孔放大的眼眸早已无法聚焦,但凹入一枚掌印的塌陷胸膛微见颤搐,居然还未断气。

破开的帐门之外,满地都是尸体,一人立于帐前,眼眸烁如豺狼,黝黑结实的身形也是,竟是小叶。

梁燕贞神智已复,还来不及害臊,头一个想到便是男童的安危,急急追问:

“阿……阿雪呢?他在哪里?”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嘶哑,不用想也知何以如此,不由得羞红粉颊,想到适才情状不知给多少人瞧了去,起码小叶是没跑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叶藏柯被问得一懵,杀气剎时烟消雾散,嚅嗫道:

“我……我不知道。我给川……给他打晕了捆起,醒来便在外头。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用。”余光一瞟,整张黑脸红如紫薯,总算恢复日常扭捏。

梁燕贞岂不知他瞧见什么,胀红粉颊,气急败坏:“别……别看!转……转过头去……啊……”本欲跺脚,谁知右脚跟才勾起,膣肌一紧,夹在蜜肉里的雄根迅速勃昂,女郎猝不及防,从齿缝间迸出一缕娇吟,回身推拒:

“别——啊啊!不要……啊、啊……”

独孤寂扣住柔荑,往她雪白的臀瓣“啪!”搧了一记,留下绯红印子。梁燕贞吃痛,缩紧的同时淫蜜溢满,瞬间进入了绝佳的欢好状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虽没有师徒的名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快美之间,忽听身后爱郎开口,说话时的震动像是通过肉棒,传进了花心子里;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断线的理智勉力接续,才知是对小叶说。

“你家小姐是我女人,十年前便是。虽说她身中淫毒,须得阳精解救,但在我力不从心之前,我的女人就只有我能碰。你想要她,除了打倒我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野性的目光从浓发间迸出,野人露出霜亮齐整、上排两枚犬齿特别发达的白牙一笑,分不清挑衅或嘲弄的眼神带着强大威压。

“要动手,你随时可以上。我不需要准备。”

梁燕贞明白小叶的心思,更明白他性子之倔,万一脑子发昏,惹火了十七郎,傅晴章就是榜样,忍着膣里的销魂快感,喘息道:“别……不要……啊……小叶不要……啊、啊……”

叶藏柯低头耸肩,捏着拳头格格作响,平钝的指甲陷入掌心,居然生生掐出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帐中娇吟喘息不断,少年“啊——”的仰天咆吼,踢得地面飞沙扬草,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失足坐倒。

独孤寂似有些失望,冷笑道:“聪明的选择。女人到处都有,可命只有一条,连这个道理都还要人教,趁早让老子弄死了干净,省得丢人现眼。”少年荷荷喘息如兽,又捶了地面几下,仰头抹去泪水;本欲狠乜野人一眼,谁知见了小姐螓首剧摇,白皙丰熟的玉体上香汗甩溢的艳姿,不禁瞠目结舌,再也移不开目光。

背后体位的深入感最是要命,梁燕贞疯狂摇动雪臀,苦苦抱着最后一丝清明,遮脸呜咽:“别看……呜……不要看我!啊啊……不要……求……求求你……”

小叶回神惊觉自己捂着裆间,肉棒硬得生疼,赶紧缩手;禁不住她哀声娇唤,正要转过视线,独孤寂“啧”的一声,嘲讽的语声钻入耳里:

“她让你别看,你便不看了?出息!她是我的女人,可眼睛是你的眼睛!你爱看谁便看谁,畏畏缩缩的算什么!你不但要看,还要给老子滚过来看。”

叶藏柯霍然起身,转头便走,似难忍受野人这般糟践小姐。独孤寂哼道:“倒是个心眼死的。”举起右臂,一物自篷顶横梁扑簌簌滑入掌中,经久不绝,声如蛇迆,却是条铁鍊。

野人绷得铁鍊子匡啷一响,旋扫而出,铁鍊末端连了只精钢镣铐,缠住少年脚踝连绕几匝,独孤寂随手一拉,将他拖进帐里,猛撞上另一口衣箱,箱翻物倾,散落一地。

小叶挣扎起身,几与急急回头的梁燕贞同时开口:“你干什么!”两人一惊齐齐闭口,满面通红。“很有默契嘛!”独孤寂冷笑不止,挺腰狠插了她几下,肏得梁燕贞说不出话来,迳指衣箱命令小叶:

“进去!真让你坐头席看我干她么?”

士可杀,不可辱!小叶倔脾气发作,拼着让他一掌打死,怒道:“我不要!”独孤寂倒没怎么着恼,反倒挺欣赏似的,没停下腰间强有力的律动,如奏女体,操弄着梁燕贞的娇喘浪吟。

“随你便。听见没有?”

“什、什么?”叶藏柯一怔,经他提醒,将功力聚于耳内,放空神识,随即听见帐外马匹嘶鸣起来,远处林鸟扑簌惊起,某种隐约依稀的震动透地而来,彷佛浑身上下都要与之共鸣。

“这……这是……”

“我也不很确定,只是猜测而已。”独孤寂仍是一派毫不在乎,边玩弄女郎的雪股,感受掌里的紧致弹手。“那姓李的有屌废物,说过他阴了那姓傅的无屌废柴一手,对吧?”

李川横说这话时小叶已醒,确曾听得。梁燕贞更不在话下。

“我猜那厮把你们的行踪,泄漏了给西山的刺客,名震天下的西山飞虎骑这便来啦。莫说一营,只消由潜道偷渡个三五十骑,铁蹄过后,此间便余一片白地。如此机遇千载难逢,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死成一摊肉酱的,二位兴奋不兴奋,开心不开心?”

小叶入府时梁鍞已无军权,尚且不知厉害,梁燕贞却是在军中长成,深知铁甲重骑的杀伤力,莫说寻常武人,便是手持矛楯的步兵阵列,在骑兵冲锋下也不堪一击,何况是名震天下的飞虎骑?忽从欲海中清醒一二,回身道:

“怎……呜……怎能偷渡三五十骑来?啊……大云关那厢……又不是……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你先停一停……啊、啊……”一拍爱郎铜浇铁铸似的瘦白臂膀,岂料独孤寂虽不再大耸大弄,却缓缓划起圆来,粗硬巨物着紧裹的黏腻肉壁旋搅起来,更加难当。

梁燕贞咬着樱唇发白,都快沁出血珠,终究抵受不住,垂颈酥颤、呜咽几声之后,溃堤似的浪叫了起来。

“大云关附近的潜道,光我知道就有五六条,其中一条还是亲自走过的。”独孤寂好整以暇,慢慢厮磨,眯眼享受着蜜膣里丝毫未减的吸啜劲道。

若非大腿内侧沾染的落红,他几乎以为这些年小燕儿颇受针砭,才能有这般惊人艳技,肯定要生出妒意的。此际却只对开了女郎两次苞感到心满意足,益发细熬慢挑,尽情品尝。

“贩马的、走私的,夹带各种金银珠宝、刀剑雕鞍的,从央土、从南陵、从北关……四通八达,韩阀和朝廷明面上不能说不能做的,全靠这些潜道。只要不搞个万人队来,区区三五十骑,又有何难?”往前一顶,抱着雪臀一哆嗦,梁燕贞娇吟拔尖,檀口张圆,死死吐息,彷佛花心子里被无数细小钢珠射穿似的,脱力趴倒在箱上,布满汗珠的白皙美背剧烈起伏,诱人到了难以言说的境地。

小叶迄今仍是童子身,自不知女子的高潮是何等模样,对男子出精前后却不陌生,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胸口郁闷得像被狠狠打了一拳,坐落箱缘,伸手去解脚踝钢鍊,刻意不看云收雨散的旖旎情状。

梁燕贞埋首于浓发臂间,避免与他目光相触,这点两人倒是心念一同。片刻稍稍喘过气来,感觉膣里的阳物仅微微消软,歇不到一会儿,又隐约有硬胀之势,知道十七郎是不肯消停的了,趁着神智清醒,勉力开口:“阿雪……那孩子,你知道他在哪儿么?拜托……帮我……帮我找找,求……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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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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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折





擎山何转

有合玉泥




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毋须运功便能察觉。阿雪若还在外头游荡,黑夜里铁骑涌至,见有活的、会动的还不杀了干净?小叶看不见她的神情,却无法禁受那哀婉语声,解开钢鍊,便欲起身。

“想寻死便去,我让小鬼年年给你扫墓,点烛烧纸。”独孤寂敲了敲梁燕贞身下的衣箱。片刻,箱内竟也传出敲击声回应。

这第三口衣箱本来就是阿雪的藏身之处。梁燕贞接下差使,与李川横翻遍府内库房,才找到这三口外型一模一样的大箱子,第一口是普通的箱子,用以混淆,第二口设有夹层,刚好贮放那只障眼用的密匣;第三口却是供人藏身之用,里头设置了巧妙的通气孔,可容一名成年人蜷入其中,就算睡在里头也不怕窒息,更藏有数处觇孔,可秘密窥视箱外景况,等闲难以发现。

此箱一旦从内部锁上,便无法自外头开启。

梁燕贞与李川横让人每日装卸箱子,要掩护的便是这一口,晚上熄灯之后,阿雪即钻入箱中,上锁就寝,以防夜半仓促遇袭,或有刺客潜入。

女郎不知小阿雪是何时被藏进箱里的,以独孤寂神出鬼没,似乎也不奇怪。可能是在自己沐浴之时,小鬼就被拎回藏妥,其后李、傅接连而至,直到十七郎现身为止,都未有能让男童遁入箱内的时机。转念一想:

“那……我和十七郎……岂非都教他给听了去?”既羞且怒,回臂啪的一声搧了他一记,胀红粉颊,咬牙切齿:“放……放开我!”独孤寂不闪不避,笑嘻嘻地受了,轻敲她股畔箱盖,扬声道:“小鬼,你在里头还好吧?有没受伤?”衣箱内“叩、叩”应了两声,应是“没有”之意。

“交代你给姊姊的糖丸,你不会独吞了罢?”

“叩叩。”声音比前度更响,可见被冤枉还是挺上火的,此节无分长幼。

梁燕贞想起阿雪塞进她口里的那枚糖球,料不到是十七郎所给,唯恐是什么不正经的物事,有些发慌:“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西山无回谷的‘玉泥有合’,号称天下催情药物克星,我在马担山下某个毛族女人身上搜到的,生得挺俊俏,约莫是怕被人强奸罢?既有这种好东西,肯定先让小燕儿吃了再说。”独孤寂道:“若无此物,说不定真得射一百回给你,我一个人是不成的,今晚便出不了手啦。”

马担山在央土境内,正是第二批护卫队遇袭,以致全军覆没处。梁燕贞听密使说时便觉奇怪,既然朝廷派的卫队死得一干二净,阿雪如何能逃出生天?“西山的刺客也全死了,料想是护卫们拼了个同归于尽,这孩子才能侥幸逃过。”剑冢使者如是说。

(这么说来……早在那时候,十七郎便已暗中保护阿雪了么?)

“只是顺道去瞧了一眼,恰巧救得小鬼罢了。”彷佛看穿她心中疑惑,男儿爱怜横溢地把玩她圆翘的雪臀,将磨成黏白薄浆的淫蜜,抹在汗湿的柔肌上,笑得微露犬牙。

“我是在濮阴见了你,才应下这件差使的。你在房里弄自己时,老喊着‘十七郎’,我一瞧这不是我那小燕儿么?便让人给顾挽松捎了口信,说这事就包在十七爷身上了。这小子没敢偷窥你洗澡,只敢对着肚兜自己来,也算老实,我才随便教了他几招,看能不能派上点儿用场。”

小叶与梁燕贞没料到当夜之事,全被他瞧在眼里,又羞又窘,又是难堪,齐齐转过头去,倒是心有灵犀。

独孤寂哼笑着隔空一掀,将少年倒掀入箱,见他挣扎欲起,随手一记钢鍊,抽得炉坑里的炭块火星连同那本浸湿的《焠击青罡》飞入箱内,烫得小叶挣起摔落难以撑持,总算记得运起罡气护体,勉力将炭块拨出衣箱,衣衫被炙得坑坑洞洞,臂上身上冒出红肿水泡,毋须细看也能知痛极。

少年忍着一声不吭,满身大汗,已无力起身——杀掉所有照金戺弟子,体力将近透支,若非凭着倔驴似的顽强意志,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独孤寂虽带笑容,眸中却无笑意,冷冷盯着他。

“觉得屈辱么?记住现在的感受,想法子变强,我传授你的元恶真功,便是以愤怒、怨恨为饵食。你可以不喜欢它的滋味,但别愚蠢到拒绝它的给养。弱者没有悲愤的资格,弱者连活着本身都是一种罪恶。”叶藏柯回瞪他,腮帮绷出牙床的线条,终于不再起身,“砰!”一声躺落下盖。

“十七郎,你……”梁燕贞只觉不可思议,喃喃道:“你怎会变成这样?”

独孤寂笑起来,尖锐突出的犬牙在焰火下森然发光,笑容如孩童般天真。

“小燕儿,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呀,是你记不清了,还是当时年纪太小了?”

男儿俯身捏她鼻尖,另一只放肆的魔掌从身前环住她傲人的雪乳,揉得雪肉四溢,忽轻忽重的劲力拿捏巧妙,显对女子胴体无比娴熟。“要说起来,这些年我收敛许多。换作从前,这批废物没出两濮就被我宰了,哪有现在忒多事?”

知阿雪便在身下,梁燕贞满不愿与他欢好,至少不要在这里,况且地面震动之剧烈,已至无法忽视的程度,惊惧交迸,急道:“先不说这个啦。十七郎,咱们赶快离开!外头还有马——”忽想起那丑新娘和老妪,不知她二人现下如何,有无遭照金戺弟子的毒手。

“你那些可跑不过千中选一的西山军马。更何况小燕儿,你的十七郎,是不会逃跑的。从来只有人避我,几曾须得我避人?”独孤寂含笑把玩她的绵乳,享受够了才支起身,扬声道:

“外边车里二位,如需庇护,请到此间来!若在外头,请恕在下全力应对西山虎骑之际,难免波及,要是误伤些个,只能说不好意思啦。”除了风声蹄响,帐外不闻余声。

梁燕贞听得一愣:“他与何人说话?”伸手推他,忍着娇喘嗔道:“放开……放开我,我要穿衣裳。”勉力扭着雪臀,将阳物退了出来,硬挺的肉棒大得惊人,拔出蜜膣时微微一卡,扯得女郎轻轻哆嗦,几乎软腿。

噗噜噜一阵气水汩溢,强烈的液感涌至下腹,带着令人脸红不已的、放屁似的尴尬声响,大股白浆从开歙的樱红嫩穴中流出来,有稀有稠,混着清水般的大把淫水,淅淅沥沥流了一地,宛若失禁。

女郎从没遇过这么丢脸的情况,恨不得钻进地里,然而淫水泄出时,带着某种憋尿许久才释放的痠麻,抽搐的膣肌根本止不住尿意。她趴在箱上颤抖片刻,好不容易淫水只剩滴答点落,跟着就尿了出来,微张小嘴,牙根酸透。

“你瞧,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情况。”

独孤寂“啧”的一声,不避污秽,轻轻掰开女郎股瓣,翻看她剧烈充血的花唇和肿胀勃挺的阴蒂。他从前惯游花丛,动作既轻柔又灵巧,带着某种大夫似的冷漠非情,但梁燕贞敏感到无法分辨真心,被撩拨得起不了身,趴着簌簌发抖。

“迷情春药不是毒,并没有解方。‘玉泥有合’这种唬人的玩意儿,说白了就是先抑后扬:先抑制迷药发作,给你足够的逃跑时间;再加速血脉运行,加倍催发药性,缩短身子化消的时间。

“你以为‘牵肠丝’解了,其实并没有,接下来才是紧要的关头,阳精可不能断。要是我真不成,还得让那小子或其他男人给你精水,不然,你只好老老实实练那捞什子《蟢欲神功》啦。”说着叹了口气,摸摸鼻子:

“我平生练武,向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只是这门功夫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没打算让你走上这条邪路,万不幸只剩这条门路可走,我杀那姓傅的废柴阉鸡,可就杀早了些。”

梁燕贞欲焰复起,被他说得无比绝望——要是连十七郎都束手无策,世间还有谁能救她!再度被粗硬的阳物从身后贯入也只呜咽一声,顿觉心慌慌的浑无着落,只想寻求慰藉,边流眼泪边娇喘:“抱我……十七郎……呜呜呜……求求你,抱抱我……我看不见……看不见你的脸……呜……”

独孤寂罕见地敛起轻佻,拍她臀背低道:“别怕,小燕儿,有我在。我只是不想,让你瞧我杀人时的面孔。一会儿我再射几注与你,咱们解了这天杀的淫毒。”

轰隆震耳的蹄声转眼即至,梁燕贞这才想起外围还有营帐、车辆围成的假城,骑兵等闲难以移除,是有可能逼他们下马步战的;果然马蹄声越近,明显察觉速度不快,至少在惯于驰马的女郎听来,不是放蹄冲锋的节奏,应是来到近处才发现有假城,不得不重新计较。

叩叩的闷钝声响起,旋即马蹄四散,轰隆一震,巨大的撞击声此起彼落,彷佛帐外有条巨龙摆尾翻身,梁燕贞吓得蜜膣一搐,紧紧夹起。

不及惊叫,突然间一团乌影就这么轰穿了帷幕,撕裂骨架掀飞帐顶,四面固定的火炬随之飞去,半空中被风一卷,化成星坠流火;视界骤然一暗,风咆尘卷,那团乌影大如棚舍,刨地而来,一边轰隆溃解着,完全遮去了一侧的视野!

独孤寂嘴角微扬,似见了什么新奇之物,这意外的来袭并没有令他惊惶失措,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露出犬牙眦目一笑:“来得好!”左掌拍出,劲力所至,乌影陡地凹了个巨手印,指掌宛然,隐透金芒,随即反向轰散,连同小爿顶残剩的帐子同化齑粉。

这招“干清坤夷”乃是《神玺金印掌》的起手式,是当年“刀皇”武登庸在东军时亲自传授。廿七式神玺金印掌堪称武林绝学,却非一味追求刚猛,而是刚柔合济,兼容并蓄。

武登庸见独孤寂资质甚高,却学了一代魔头“恶斧”元拔山的元恶真功,恐他心性有损,欲以神玺金印掌代之。岂料独孤寂贪爱烜赫,以真功驾驭掌式,神掌在他手里倒走上了刚猛无俦的路子。武登庸只传三式便止,经不住少年缠索,又指点一路“攀附相思刀”。

乌影被金印掌轰出,依稀见得轮圈辐条,竟是围作假城的马车。

大帐毁去,两人两口衣箱并着一个风压炭炽猎猎作响的炉坑,彻底暴露在荒野之中。

而这并不是唯一一辆错位的马车。

周围飞沙走石、草屑扬卷,加上身处黑夜,骑士们所持的火炬无一刻静止,视线极劣,但原本环着大帐的假城已然不存,除开被独孤寂一掌轰碎的那辆,其余七辆被拖得四处翻转,宛若擂木。来人并非套了车拉走,而是于行进间抛出钩爪,不管钩住车辆哪一处,全不减速,直接拖行,半数以上的马车都是翻覆侧倒、刨地如犁的,而非轮行。

梁燕贞对马军极为娴熟,梁府此番出行的都是大车,重量之沉,没有轮子是拉不动的,行进间抛绳来拖,一扯之下,必定是战马折腿;能拖着车厢,像滚擂木一样将周围的营帐夷为平地,怕不是犀象一类的平地巨兽?

却听独孤寂哼道:“好嘛,来的居然是挽曳队,该说是你们绝招出尽,还是脑洞清奇?”梁燕贞勉力遮眼,果见鞍下的坐骑异常高壮,肩厚腿粗,马膝之下生满长毛,垂覆蹄上,彷佛套了只毛茸茸的裤腿,恍然大悟:

“这是挽曳马!他们竟……竟派了‘擎山转’前来!”

“挽曳马”指的是负重用的马匹,多用以驮运辎重,不归马军指挥,属于后勤部队,没有战斗能力。

普天之下只有一支以挽曳马组成的劲旅,即是韩阀麾下的“擎山转”。

这支部队只用产于云州的挽系马种,奔跑不快而有长力,较常马强壮,极为吃苦耐劳,作战时人马均覆重甲,马后牵引擂木、铁鎚、蒺藜等,拖入步兵阵中,所经之处,只能以“血海肉糜”形容,连梁燕贞都听父亲说过。

由潜道进入央土,拉货物的挽马毋宁是更好的掩护。这批二十余名刺客分作几拨,器械藏入车厢夹层,就这么载进了央土,缓缓追赶,最后接获李川横的传报,才着甲弃车,掩杀过来。

独孤寂久闻“擎山转”之名,见骑士全都是铁盔明铠,兜鍪上挂着铁制鬼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马匹全身覆甲,几不露蹄,抛出的钩爪以特制的环扣扣于鞍上,只一匹云州的特种挽马便能拖着翻覆的车辆狂奔,毋须减速,可见强壮。若被这等畜生正面冲撞,铜筋铁骨都受不住。

“飞虎骑”虽是央土大战时,西山韩阀最负盛名的无敌劲旅,但在东军士兵心目中,最不想对上的却是踩踏如泥的“擎山转”。

眼见周遭狼籍,营帐、车辆、马匹,乃至被随意弃置的尸首,都已辨不出原本形状,放眼望去,果剩一片白地。擎山挽骑驰过后,齐齐调了头,重整队形,虽拖巨物,彼此间竟无冲撞。梁燕贞魂飞魄散,哀求道:

“十七郎,我们快逃吧!挡……挡不住的,他们……他们要回来啦!”股间传来一丝淡淡腥臊,水声淅沥,居然吓尿了身子。

独孤寂并不理会,紧了紧双掌间的细钢鍊,自顾自说道:“我的剑法是我大哥教的,他的武功天下无敌。当上皇帝后,底下人拍马屁,说他最厉害的武功是‘皇拳御剑’,他听了不欢喜,总是一一纠正;末了不知是说烦了,还是认清那帮孙子的嘴脸,就不说了。其实这路剑法不叫御剑,叫《败中求剑》。

“他年轻之时,有位退隐的老剑客教他学剑,当是亲生儿子般疼爱,此前没人对他这么好过。后来仇家找上门,把老剑客杀了,还笑他的剑法不值一文,活该惨死。

“我大哥发誓报仇,改良老人传授的剑法,用这几招被嘲笑必败的剑式杀死仇人。萧先生说你的心志很好,愿你一生莫忘,这路剑法就叫‘败中求剑’好了。”

钝重的马蹄声轰然推近,如同地龙翻身,梁燕贞几乎衣箱上滑落,独孤寂却恍若未觉,低头看着双手,泛起微笑。

“他教我第一式时,我只瞧一遍就学会了,练了半天,觉得乏味得紧,怎么央求大哥都不肯再教我第二式,我就跑去跟别人学。有一天大哥从外头回来,问我练得怎么样了,我说一天就练好啦,你不教我新招,我跟旁人学去,他只是大笑。”忍不住摸摸鼻子:

“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混帐的。谁要是敢跟我这么说话,别说教武功了,打死都有分。”

独孤弋并未生气,甚至没责备幼弟,只摸摸他的头。

“这式‘刑冲’,是神棍……啧,别笑,我瞧见了。‘神棍’是我叫的,你可得管他叫‘萧先生’。萧先生学问大,他说这两字是从命理谶学中借的,说了一堆我听不懂,不过意思是对的。

“刑、冲,都是对着干的意思。你可以攻,也可以守,那不过是对手的感觉罢了,他觉得你留面子给他,多半就说你守;要是觉得你往死里干他,那就是攻。其实我们做的都是同一件事。

“天下间一切攻守,在你这招之前,全得趴下,到了这份上才能说是练成。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男童有些迟疑。“我和他们对着干?”

青年哈哈大笑。“对,因为是我们和他们对着干,不管是谁,都得趴下。”

铁盔铁面的骑士冲出黄沙,连挽马的脸上也覆着妖魔似的钢色鬼面,二十余骑分作两拨,以犄角之势箝来,打算以负隅顽抗的裸身男子为交会点,碾碎剩余的一切。独孤寂见有几骑并未拖着帐篷马车,而是换上铁鍊蒺藜,这可是战阵冲杀的配置,不禁发起了当年领兵征战的豪兴,虎目一眦,提气喝道:

“刑冲克破无从来,岁运相并俱成灾,束命七杀伤为病;十方授印,天子绝龙在玉台!”舌绽焦雷,边吟边打,迎面第一波的挽马人立起来,倒地前鲜血溢出铁面,竟被硬生生震死。

马匹受惊,锋线略微一阻,独孤寂钢鍊扫出,抽得一骑横飞出去,连同车厢滚作一团,血木搅拧,队形大乱。

沾着鲜血黄沙的钢鍊却未顿止,舞爪张牙,每下都劈碎、横断、抽飞了什么,“擎山转”诸人彷佛撞上刀剑枪矛砌成的坚城,无处不是尖稜戟出,光是靠近便能送命,而这堵墙居然还是活的,不容犹豫、避退,或试图转进重组,通通抓回了一把撕碎,无一幸免。

他们终于明白,那些面对“擎山转”的步兵们临死前,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冲撞中的剎那间便已调换了过来。擎山挽骑奔驰过后,果然只余下一片白地,连同锁子连环甲俱被凌迟剐碎的肢体,难以分辨是人是马,浅浅地漂在溶浸于黄沙尘泥的血浆之上。

远方河湾的水风逐渐带走腥浓血气,却带不去战场中心唯一挺立、兀自仰头狂笑的赤裸狂人,月光映出一张狰狞兽面,原本的俊俏轻佻、苍白虚无俱都不见,只剩下难驯野性,宛若虎兕出柙。

◇ ◇ ◇

“……你真是个畜生。”

多年之后,偶尔忆起,独孤寂赫然发现这居然是她对他说的头一句话,不觉失笑。

而在此际,在一片尸血漫荡的修罗海中,直笑到了声嘶力竭,他那眦目呲牙、兽一般的神情才凝住,排肋浮凸的单薄胸膛剧烈起伏。首先褪去的是笑容,慢慢就只剩下咻喘汗滴,最终除了疲惫虚脱,野人脸上空无一物,什么也留不住。

还要再一会儿,自我厌憎才会越来越清晰,就像丰水期过后、在溪床上慢慢浮出的半腐尸体,不是这么容易能被看见。

浑身赤裸的野人从蜜穴里拔出阳物,裹满白浆的肉茎尽管软软垂落,尺寸还是相当惊人。稀稠不一的精水稀哩呼噜流了一地,梁燕贞的胴体泛起极艳丽的淡淡桃红,只有非自律的部分还在抽搐起伏着,湿发遮覆的箱盖上满是水渍,难以判断是汗水、涕泪,抑或失控淌出的津唾。

失去男子的握持,她从箱上滑至地面,美腿侧叠,股穴撅翻,瘫软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适才独孤寂运起全身功力应敌,浑身真阳迸发,出招之际,尤其是击中敌人的瞬间,饱提的内元自浑身毛孔迸出,宛若无数肉眼难见的牛毛细针,穿出肌肤,连龙杵也不例外。

梁燕贞彷佛被戴满了羊眼圈的粗硬巨物反覆刨刮,针毛还细韧得异常可怖,尖叫着攀上高潮,几乎翻起白眼,然而快感仍持续堆叠,已至痛苦之境,美昏过去又美醒过来,其间不知往复几度。万幸男儿也已到了极限,再泄几回身子,女郎怕要脱阴而死。

如此剧烈而频繁的交媾,就算那捞什子“牵肠丝”是神仙用的春药,这下也尽该解了。如若不成,拿来当作杀人毒药原也使得——只不过杀的是男人。

独孤寂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蔑笑,扔下沾满了鲜血的鍊铐,闭目喘息,被河风一吹,喉头微搐,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涌上来,被他死死咬住,信手抹了抹嘴角,将喉血咽回腹中。然后就听见了那把冰冷太甚,不然其实还算是动听的甜脆嗓音。

“你真是个畜生。”

十七爷是一有架掐便来精神的脾性,管它动手还动口,眼皮睁开,迸出一缕狞光,见翻覆在不远处的马车后方,那名鸡皮鹤发的老妪慢慢起身,不知怎的陡然长高了,两肩一开,居然甚是魁伟;光看体态轮廓,确是男子无疑。

一旁地面搁了枝未燃尽的火炬,映出“老妪”胸口一点锐光。

噗的一声锐芒收没,“老妪”踉跄前行,染血的五指自从面上抓下一片浆皮,露出沾血白肌,竟是人皮面具之类的易容术道具。

身后一人抬起绣鞋尖儿,一把踹倒,分持的短剑匕首往那“老妪”衣上抹净,朝独孤寂行来,赫然是那黑皮麻脸的丑新娘。

独孤寂对丑女不感兴趣,微微歙动鼻翼,满地的血腥气中,除了小燕儿的体香膣蜜,新娘身上还散发出一缕馨幽,乃是馥郁的乳脂香气,较寻常女子乳肌上所嗅更浓,中人欲醉。

这要是天生的体味,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偏又极其自然,不似人工香品,以十七爷当年遍采央土淑女名媛的风流帐,更相信那是某种极名贵的薰香,乃针对个别女子的沁泌调配,才能不受汗潮干扰,始终保持芬芳。这等衣香须出自知名的调香师之手,价比黄金;能在一名乡下新娘的怀襟里嗅着,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独孤寂嘻嘻一笑,斜乜着眼。“你是说我出手残忍像畜生呢,还是这般行货像畜生?”甩着胯下巨物,抱胸抚颔,无赖到了极点。

丑新娘将匕首交到右手,左手五指动作灵巧,边走边解衣纽,唰的一声,大红礼服迎风分开,脂郁更浓,露出底下的雪白中单,姣好的身段览无遗:

饱满的奶脯高高耸起,两条细革带子分系乳下斜肩,在单衣外勒出乳廓,环绑在胸肋间的那条几被乳袋褶子夹住,猛一看还瞧不真切,只依稀辨得那如贮满酪浆的布囊一般,绵软垂坠的乳瓜;圆凹葫腰尽显骄人青春,却非单薄扁瘦,苗条中满溢肉感,极能激起男儿的欲望。

两条革带在左胁下缚着一只硬革制的剑鞘,贴近娇躯,藏在宽大的外衣底下不易见得。丑新娘随手将短剑和柳叶匕插了回去,脱下大红礼服,覆在梁燕贞身上,淡然道:“这么让她赤身露体,供人窥看,还不算糟践?就骂你这点畜生。”

她的口气不仅冷,而且淡,换作旁人,早被独孤寂一掌爆头,不知怎的却对她生不起气来。况且他真没想这么细,被说得语塞,只摸了摸鼻子。

丑新娘替梁燕贞号了腕脉,拨开眼皮,又捏开嘴巴观察舌尖,手法娴熟,这份俐落让人看得舒心,彷佛欣赏了一门精妙手艺;安抚似的摸她头发,轻道:“没事啦,休息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梁燕贞勉力睁眼:“多……多谢。”滑下衣箱,软软偎入丑新娘怀里。

独孤寂干笑两声。“看来挺舒服的。要不是你长得忒丑,实在倒人胃口,我都想靠上去试试。”自然是指丑新娘傲人已极的奶脯。少女只乜了他一眼,淡然道:“有那份死撑面子烂嚼口舌的闲心,还是赶紧调息,固本培元为好。你超用身子到这等境地,莫不是寿星公上吊,活得腻烦?”

独孤寂差点被她激得吐血,念头一起,还真个是五内翻涌,经脉里真气紊乱,连想负手耍帅踱个方步都不行,颤巍巍地盘膝坐下,三花聚顶,五心朝天,赶在运功调理之前阴恻恻地瞟她一眼,露齿狞笑:

“你不知我是何人。若敢轻举妄动,又或对她起什么歹心——”

“……就该陪你再说一会儿话,让夜风生生吹死你。”

少女叹了口气,仍是寡淡如霰。

“独孤寂,人称‘帝陵祀者’,又有新‘东海双尊’之说,论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十个人,无论谁来列这份榜单,其中肯定有你;若那些个难觅踪迹的先代高人已不在世间,恐怕能排到前五,乃至前三——”忽然闭上了嘴。

独孤寂微眯着眼,彷佛刚射了一注也似,咧出发达的犬牙。

“说啊,怎不继续说?看不出你奶这么大,居然忒有见识,瞧着都不是太丑了呢。接着说,接着说。”

“好听的已经说完啦,后面都不是什么好话。”少女淡道:“你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没有胜你的把握。我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更别说我同你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也无动手杀人的理由。”





第八折





磔以臞瘦

刑汝刻轹




独孤寂笑起来。

“你的确是粒小虾米,可照金戺、濮阴梁府那些废柴加起来,不管有屌没屌,怕都不是你的对手。我愣是没想明白,若非意在镖物,你跟着这帮废物干什么,观察动物么?”笑意虽懒惫,剎那之间,却有一缕极其冷锐的杀意迸出,若丑新娘讲不出个章程,落得身死收场也不意外。

而少女确实爱惜性命。

“梅檀色——就是化妆成老妇人的那厮——威胁我,若再想逃跑的话,他便杀了这支车队里的所有人。”她垂敛眉眼,淡淡说道,彷佛那都是别人的事。“梁姑娘她们在峒州地界看见的那一地尸体,便是梅檀色所杀。他们全都是无辜的百姓,没有一个江湖人,只是受托把我送过婆家,讨几个赏钱,如此而已。”

丑新娘本就计画好了在中途逃跑,她并不想嫁给那位长年在平望都经商的、东海富户的儿子,她心上还有未了之事。岂料梅檀色潜入送嫁的队伍,易容成媒婆模样,逮她个现行,当她的面杀死所有人。

“你轻功高过我,可我武功强过你。”

梅檀色的狠戾,连人皮面具都难以尽掩。“你要跑我拦不住,只要你离开我超过十步,我每时辰杀一人,在上头留下你的名字,当是替你杀的。”

“……我拦不住他杀人,偏偏遇上不速之客。”

少女眸光垂落,示意闭目倚在怀里的梁燕贞。

不提梁府或照金戺,或因少女不愿让她听见,觉得欠下人情,也可能单纯只是独善其身的冷漠隔阂所致。独孤寂却无视其意向,大剌剌地哼笑:

“你和那些废物非亲非故,何必管他们的死活?要跑早跑了。”

“你同梅檀色一定谈得来。”少女又叹了口气,淡然道:“一会儿若因延误治疗,内伤过重而死,记得找他聊聊,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这是缘分。”

“缘你妈的份!”独孤寂狠啐一口,闭目调息,片刻即入神虚之境,头顶上冒出氤氲热气,散出虚汗,面色忽青忽赤,变幻不定。

他的元恶真功虽得自一代魔头、人称“恶斧”的狂人元拔山,却不是什么抄捷径以求速成的便宜魔功,而是极高深的内家功法,独孤寂一身艺业可说奠基于此,才能驾驭各门各派各种质性的绝学。

然而,以一人之力对抗二十余骑“擎山转”,即使挽马速度不比寻常的军马冲锋,让独孤寂钻了个先下手为强的空子,血肉之躯毕竟不能轻取披甲戴盔的重装骑兵,除了独孤寂神功盖世之外,那条以玄铁掺珊瑚金锻造而成的精钢鍊子也帮了大忙。

独孤寂少年成名,武功之高举世皆知,除非被锁在不见天日的铁屋地牢里,否则寻常牢狱还不是任他来去?太祖着人打造这条鍊子,明着把他锁在风光明媚的白城山,其实是让幺弟免于不见天日的黑牢,不致过着不成人样的牢狱生活。

独孤寂年纪渐长,尤其在太祖驾崩后,终于明白大哥的用心,剑冢官吏如顾挽松等,也不敢真拿锁鍊锁他,十七爷日常洗澡更衣,无不乖乖奉上钥匙,这“帝陵祀者”其实自囚的成分居多。

这回奉诏下山,毕竟还是罪人的身分,带着兵器也不好交代。但龙庭山指剑奇宫是什么地方?要想空手打上山去,未免小看奇宫四百年的传承。

老十七灵机一动,索性带铁鍊下山,一方面符合罪者的身份,以示并未踰矩,万一真动起手来,光论材料那可是绝世神兵,全长两丈通体异质,如非皇帝敕命,国库供应,恁你江湖大派武林高人,等闲也无这等不拿钱当钱使的底气。

奇坚奇硬的玄铁瑚金鍊,搭配独孤寂雄浑无匹的内劲,使出《败中求剑》第一式〈刑冲之剑〉,三强联手,成就了这二十来骑“擎山转”的终极噩梦。

独孤寂毕竟非是金刚不坏之躯。

在挽骑突袭之前,他至少射了七八次给梁燕贞,男子出精最是消耗,独孤寂以内力逼出大量精华,才能在忒短的时间内连续为之;换作寻常男子,只怕已耗竭暴毙,魂归离恨天了。

消耗如此之巨,再提运十二成功力,以力破强地横扫擎山挽骑,虽无一柄刀剑加身,每一击却等若以紧绷至极的功体,直接冲撞敌人,承受的反馈力道丝毫不亚于残肢断体的重骑,才会在大战结束后,被夜风一吹便呕血。

即使丑新娘的武功远不如他,仍能看出这位十七爷的状况不妙,能不能调息回复、是不是调养就能恢复,得看传说中的元恶真功神妙到何种境地了。

若易地而处,她自忖有死无生,不欲惊扰,抱着梁燕贞安静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独孤寂呕出几口污血,后转殷红,长长喷出一口浊气,睁眼时又是那副满不在乎不可一世,带着懒惫虚无的死德行;未及起身扬飞碎石,叩叩分击衣箱,伸着懒腰大打哈欠:

“起来了!打完还装什么孙子?都给爷爷死出来!”

衣箱翻开,小阿雪和叶藏柯分别爬出。即使河风吹散部分血气,毕竟现场残肢横陈惨不忍睹,还有辆翻覆马车被火炬点着了,劈哩啪啦地漫开火势,空气里流窜着焦臭的气味,小叶一掀盖便忍不住蹙眉,看清四周的狼藉可怖,努力憋着却没忍住,踉跄奔出,俯入草丛“恶——”的大呕特呕,久久不绝。

阿雪的反应却比他镇定得多,瞥见残尸血泊时面色微变,但也就这样,旋即移开目光,定焦于远方某处。丑新娘发现那个方向只有翻覆解体的马车残骸、散落的行李等,没有能一眼分辨的尸块,惊觉这孩子经验老到:他并非不惧尸体,而是眼不见为净。要见过多少凄惨死状,才能自己想出这种应对法门?

怀中的梁燕贞轻轻动起来,丑新娘将她搂侧一边,以温暖柔软的胸臂拥着,不让她起身看见夜幕下的修罗地。

梁燕贞本就倦极,温顺地伏于溢满乳香的怀里。这个角度恰能望见十七郎,隔着满目迷蒙,终能细细打量他陌生的容颜,还有那异样的苍白瘦削。

听人说,圈禁是要受苦的。

虽非土牢那样的阴湿污秽、蛇鼠窜爬,屋室却有严格规范,狭窄逼仄,是关上几个月能逼疯人的程度;上方虽有小窗通风透光,却不是让你晒太阳用的,而是充分感受四面墙壁的压迫,只要睁开眼就无法逃避。

十七郎两度造反,本该是个死,连同沾上一丁半点关系之人——如梁府和梁燕贞——一并诛夷,是先皇不惜与群臣翻脸、当堂迸发惊天龙怒,一掌打塌了半堵宫墙,才保住十七郎的命,以及其他理当牵连之人。只杀亲与谋反的将士等,将原本以数万计的诛杀名单,缩小到数千人。

在圈禁的规格上,先皇陛下也无法再宽纵了,否则难以服众。

川伯告诉她,十七郎被车囚发往白城山之前,绑在磔刑架上整整一个月,除了每日喂两次米汤粗粮吊着命,连解手都没让放下,就地便溺,每隔一两日以水龙冲洗,以免屎尿招腐;难受是一回事,十七郎这么骄傲自负的性子,光这份折辱,梁燕贞便无法想像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磔刑架立在皇城西门外,那里同时也是处决乱党的刑场。

十七郎被迫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亲如手足的下属弟兄被斩首、凌迟、车裂,目睹他们死前的慷慨激昂、求饶哀告、怨毒诟骂,乃至于变节诬攀,只求能逃过一死……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

为避免武功超卓的十七郎挣脱束缚,亲手擒下他的先皇既不肯废幺弟的武功,应群臣之请,打造一条天下间最坚固的铁鍊,将他牢牢缚在刑架上,一幕不漏地看足了整整一个月的炼狱活景。

川伯说,平望那厢盛传:被送到白城山的头一年,十七郎整年都没开口,餐饭三五顿里才吃得一顿,大多数时间都在屋里对墙发獃,午夜常在哭喊中惊醒,瑟缩在角落抱膝发抖,彻夜无眠,时哭时笑。

——正因如此,他才变成现在这样么?

正寻思着,一张黝黑面孔闯入视界,小叶单膝跪地,向她伸出骨节嶙峋的粗糙大手。叶藏柯头一回没有回避她的注视,眸底彷佛有某种强大吸力,只有砰砰震响的胸膛没有变。

这令梁燕贞莫名地感到安心。她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走罢,小姐。”少年一个字、一个字说着,静静望着她。

“我带小姐回家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梁燕贞叹了口气。粉颊所枕的腴软跟着起伏,难道是新娘子也叹气了么?馥郁的乳脂香令人懒洋洋地不想思考,女郎半闭星眸,无意回应少年的热切眼神。

她一直颇以自己的胸乳为傲,能在“坚挺”与“绵软”两种看似扞格的属性中取得完美平衡,本就是造化之功。但丑新娘的胸脯更软更绵,乳香更甜润,彷佛沁着乳汁似的,光靠肉眼可能会下意识地嫉妒抗拒吧?此刻她只想偎着,死都不肯起身。

“我们不回去。我们要去白城山,把阿雪——”

“……阿雪交给他就行了,小姐。”

“顾叔叔说了,只要立下功劳,圣上定会……”

“……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不能再这样了。”

“……准许梁侯府兴复家门。连川伯……其他人都已牺牲,我们不能空着手回去,濮阴那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就一无所有了——”

“不会的,小姐。”少年鼓起勇气,咬牙低声道:“我会陪着小姐——”

“你是听不懂么?”梁燕贞忽然发怒,猛坐起身,披在身上的大红礼服应势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了照金戺的银钱,梁府连一天都支应不了,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你懂不懂?什么都没有了!你身上有银两么,有能换取下一顿食宿的物事么?你知不知道光是我们两个人要回到濮阴,路上须多少花费!还是你要去尸身上搜,看看有无未毁的钱囊可使?”

素来寡言的小叶猛然抬头,一指独孤寂,大声道:

“他的本事百倍千倍于我等,顾挽松为何要请小姐、请照金戺护镖,难道不奇怪么?我也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既然如此,不是该远离这种怪事才对?”取出一只旧布囊,捏得指节发白:

“我这里还有几十文,省点用可以买几颗馒头,我会打猎,给人打工挣钱,真要不行我可以去乞讨,决计不会饿着小姐!梁府有这么大的屋宇,库房里有忒多物事,城外还有些许薄田……真要过日子办法多得是,什么叫山穷水尽?外边山穷水尽的人,小姐还没看过!”

梁燕贞当他是少不更事的小弟弟,被一顿抢白,居然一个字也辩驳不了,余光却往十七郎身上转,连自己也觉心虚。

小叶忍住眼泪,再次伸手。“要兴复家门,也不是靠他,他……他不珍惜小姐的。我……我会给小姐做牛做马,会好好练武,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走罢,小姐,回家去。”

河风吹拂,偃草沙响,火焰燃烧的劈啪声始终未断,彷佛将这刻拉至无限长,像等待了一夜。梁燕贞从未如此际般,强烈意识到他是名成熟男子,而非身前身后傻头傻脑、只是长得高些的小男孩,异样的陌生令她无法伸手,也不知如何拒绝,任由时间在静默中溜走。

早就没有家了,小叶。你没听川伯说么?那不过是个牢笼而已,他们把我养在里头,每天看膘养肥了没,估量着什么时候能完熟入口……现而今,也要换你喂养了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低头拱肩,举袖一揩脸面,双膝跪地,磕了九个响头,起身抱拳。“既如此,小叶走了。小姐保重身子,早日返回濮阴。”抹去泪水的烁亮双眸转向独孤寂,定定望着他,并未开口,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独孤寂饶富兴致地看着,耸肩一笑。

“眼神不错,没废话一堆也很好,我总算没走眼。你既放弃她,日后白云青山两不相涉,死活与你何干?江湖就是这样,不要婆妈。”

适才趁着主仆俩说话,野人踅到阿雪藏身的箱子,变戏法似的从箱底取出洗净的白中单、中裤、鳞靴等穿上,外罩一袭厚茧绸裁制的绀青蟒袍,袍上的四爪蛟蟒以金、绿、橙、红、银等五色丝糸绣成,栩栩如生,极为威猛,原来他老早便把衣衫与阿雪藏在一处。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即使蟒袍金线黯淡,颇见陈旧,独孤寂仍是披头散发,一脸的愤世嫉俗无事不鄙,穿上绀袍鳞靴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这位昔日的冠军侯、差点封了亲王的十七爷不着玉带,取而代之是一条巴掌宽的厚革,有几分武将围腰的味道,更添凛凛威仪。

他从小叶藏身的箱里拾出那本《焠击青罡》,扔了给他。

“有志于武道,东海是最好的去处,底蕴最深,藏龙卧虎,能在东海占一席之地,天下武林才有你的位置。况且这本武册的根源也不在东海,尚未大成以前,倒不用担心有人上门寻你晦气。好自为之。”

少年接过边缘烧毁、被水浸湿的秘笈,想起最初是川伯教了自己武艺,才有其后种种机缘,默然收入襟里,手贴裤缝,冲披发落拓的侯爷一鞠躬,再不看女郎一眼,回头大步迈入夜色,依稀是往东而去。

梁燕贞几度欲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中空荡荡的,彷佛有什么被风吹去,随少年的背影消失于夜幕尽头。一会儿肩上忽暖,却是丑新娘替她拉起襟领,如溺者忽见浮草,轻道:“我……是不是该叫他回来?或让他回濮阴看顾宅子。这孩子一向听我的话,只是一时……”

“他不是孩子了。你做好了和一个男人,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准备么?若没有,还是莫唤为好。”少女抚她肩背,淡漠的口吻听起来格外老成,彷佛青春傲人的胴体下,住着的是一缕苍老的幽魂。“他有多欢喜你,决定就有多少份量。我瞧他是下了决心,要给你一辈子;以同样的决心转身,除非是一剑杀了,才能留得人下。”

梁燕贞“呜”的一声掩口,背脊轻颤,深吸几口气才忍住呜咽,怔望着地面发呆,泪水仍扑簌流下,挂于颔尖。

阿雪走到她身畔,没敢伸手,就站着陪伴。丑新娘摸他的发顶,淡道:“你陪姊姊,嗯?”起身冲独孤寂一抱拳,左手尾指微翘,月下看来格外幼细白嫩,莹然如玉,与她黝黑丑陋的麻子脸极不相称。

“告辞了,请。”没等独孤寂开口,迳朝翻覆的马车行去,料想行囊银钱、换洗衣物等尚在车内,纵使少女貌不惊人,总不能穿着单衣上路。

“……你说扮成媒婆那人叫梅檀色,莫非是指剑奇宫‘色’字辈弟子,‘无’字辈的徒弟?”独孤寂从背后叫住了她,拖着锁鍊缓步追上。梁燕贞和阿雪相扶而起,唯恐他暴起杀人,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焦急张望。“鳞族重男而轻女子,据说龙庭山上只收男徒。‘色’字辈的弟子为什么要抓你?”

少女并未停步,也没有加速逃离的意思,甚至没把白嫩好看的小手伸向胁下剑鞘,只瞥独孤寂一眼,无意并肩也不欲避转,根本懒得理会,完全把他当成路边搭讪的无聊男子,自行自路,随口淡道:

“谁知道。总不会是因为好色罢?”

这下独孤寂连嘲笑她貌丑的哏都不好使了,颇有些憋屈,哼道:“说不定是配种,就凭你?话说你还真有把握我不打女人啊,瞧你这小屁股撅的,江湖上打听打听,谁敢同你家十七爷这般说话……啧,人呢?”

转身不见人影,翻覆的马车之中一阵窸窣,想也知道是在翻找衣裳更换。

独孤寂自讨没趣,回见梁燕贞与阿雪紧张地望向自己,招手让她们过来,示意无事;心念微动,抬脚一踢车厢,冷笑:“脱哪儿啦,露出奶子屁股没有?爷爷来瞧瞧。”

车内的布帛摩擦响骤停,独孤寂正欲捧腹,忽听她喃喃道:“原来十七爷也配种么?瞧不出啊。”

独孤寂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厢板上,感觉内伤都要发作起来,再踢车厢几脚也不解恨,索性不与村姑一般见识,拖玄铁瑚金鍊来到河边,将鍊上的血污肉屑清洗干净,随手蒸散水渍,缠绕于腰。

这丑丫头与指剑奇宫有什么瓜葛,其实有个简单的法子能知道。独孤寂决定赌一把。

他踱回马车畔,见梁燕贞换上一袭嫩黄衫子,裙摆稍短,里外交襟处略高,不算合身,想也知道是谁的衣裳。丑丫头却穿回那件大红礼服,肩上背了简单的布包行囊,冲梁燕贞与阿雪一颔首,迳自与独孤寂交错而过,无意开口。

“小燕儿,我们不去白城山了。”少女背后,落拓侯爷故意用她能清楚听闻的音量,怡然道:“顾挽松那厮没本事送小鬼上龙庭山,朝廷才找上我。你也知指剑奇宫那帮鳞族,是绝对不会接受毛族小鬼的,遑论让出宫主大位。

“既如此,我便带你们打将上去,谁敢拦阻我便打趴谁,把他送到奇宫之主的宝座上。这么一来,朝廷知是濮阴梁府和我一起完成了任务,我再同我那好二哥美言几句,便没有顾挽松什么事啦。你以为如何?”

梁燕贞孤身一人,无兵无饷,幻想里披甲执槊,率领大队将阿雪送上白城山的场景,眼下已成泡影。小叶提出的质疑,梁燕贞亦不无动摇:既请了武功盖世的十七郎护镖,找梁府和照金戺的意义何在?要使障眼之法,官府衙门多的是死不尽的差役兵丁,用不上江湖人。

况且,李川横被傅晴章一意打压,绝望到不惜同归于尽……他是上哪儿联系的擎山挽骑?这可不是巷口茶铺就能打听到的消息,有这门路,何至于坐以待毙?怎么想都感觉背后有只看不见的黑手搅弄,才能生出这些事端。

她无法拒绝十七郎的提议。这提议好到她简直不敢相信。

背着行囊的丑新娘倏然停步,转身也是一贯的云淡风清,又走了回来。

独孤寂啧啧两声,怪眼一翻,无礼至极地上下打量,信口揶揄。“看来你是真想汉子了,连嫁衣都舍不得脱啊。”丑新娘淡淡开口:“你要上龙庭山的话,需要一个向导。我带你们去。”

“不是说没瓜葛么?”

“刚好认识路而已。”

“你当我三岁小孩么?”唰的一指阿雪:“你这话连小鬼也不信!”小男孩澄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果然不是很信。

丑新娘点了点头。“龙庭山上设有护山大阵,贸然闯山,只会困在阵里,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走不出,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飞上天去。顾挽松找上你这个冤大头,多半就是这个缘故。有我为你带路,你的绝世武功才能派上用场。”

“……这家伙完全没在听人说话耶。”独孤寂忍不住对梁燕贞说。

少女对他伸出手掌,晶莹白皙一如绝佳的羊脂玉,衬与怀襟透出的馥郁乳香,益发凸显相貌扎眼,不禁令人扼腕再三。

“我叫贝云瑚。是云彩的‘云’,珊瑚的‘瑚’。”

“贝戈戈的‘贝’?”独孤寂没好气地翻起白眼。

“是你好幼稚、但你高兴就好的‘贝’,十七爷。”

“……里头没有‘贝’啊!”阿雪反覆唸过几遍,忍不住轻拉姊姊衣角,小声问道。梁燕贞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满眼桃花,心头乌翳总算拨开一角,一如远方浮露的鱼肚微白。独孤寂瞧得心旷神怡,啐了一口:“贝你妈的!”追得阿雪放足逃窜,笑叫不绝。

三大一小四个人,就这么把凄绝的修罗场留在脑后低垂的夜幕里,迎着欲出未出的薄薄曙光,踏上前往龙庭山的道路。

◇ ◇ ◇

白城山脚,驿亭大道边上搭起几座棚子,虽无华贵装饰,搭建得倒甚笃实,充满山上“埋皇剑冢”的读书种子气息,不尚浮夸,务求致用。

埋皇剑冢的正式弟子被称为“院生”,在吏部领有食禄,比照平望都的太学经生,既是读书人,也习武练剑,前朝甚至有保举为官的旧制,如今就只是替朝廷充当东海武林耳目、偶行祭礼的闲置机关而已。

天才蒙蒙亮,院生们已将棚内的桌椅摆设布置完毕,随时能抬上炙熟的乳猪和美酒,焚香顶礼,按行司礼台的规矩迎接来使,一如过去五天。

马长声装模作样呼喝一阵,其实不以为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一模一样的摆设弄了五回。炙烧乳猪若自己能动,都知道该趴在哪一桌哪一盘里。

“……副台丞好。”问安的声音一路迆逦,一名身穿松花绿飞鱼袍、白脸垂眉的中年人自山道走下来,摆手示意,神态甚是悠闲,正是埋皇剑冢的副台丞,江湖上人称“天笔点谶”的顾挽松。

马长声赶紧起身:“副座。”

“坐,坐。”顾挽松笑着落座,那把酸枝太师椅他已坐了五天,算是近日屁股的老相好,轻易挪了个舒适的位置,回头对院生道:“都还没吃早饭罢?且留下几个听用的,其余先去吃饭。分三班罢,别都瞎耗着,两班轮值一班歇息,半个时辰一轮好了。”

“回副座,昨儿都分派好了。”马长声本欲起身禀告,却被上司挽座。顾挽松笑对众人道:“那好,自都忙去。后头还有好几天,都别累着。”院生齐声相应。

顾挽松的脸很长,鼻梁也是,细细窄窄的,到了鼻翼才隆起两丘,也不张扬。有人说他这“天笔点谶”的外号,不是奉承他擅使一杆精钢铸就的四尺铁笔,而是讽刺他鼻梁细长如笔,故而得名。

他不留胡须的长脸白如敷粉,法令纹甚深,衬与末尾垂落的稀疏长眉,相貌有些愁苦,正好抵销了眉心那道淡红竖痕的煞气。身为管事的马长声若听到院生私下揶揄上司的长相,总会狠狠教训他们一顿;所幸这种顽劣份子不多,副座一向爱惜院生的气力,少让他们干无谓之事,众人都瞧在眼里。

像这种一连五天等不到人的例子,简直前所未有。

“十七爷……”马长声抿了口茶,竭力忍住抱怨,只道:“今儿不知能到不能到?”

顾挽松放落茶盅,示意身旁院生沏过,人走之后才低笑道:“老马,十七爷不会来啦。要是顺利的话,这会儿该在往龙庭山的路上了。”

马长声差点跳起来。“那我们这是……等的什么呀?”

“等撇清。”顾挽松微微一笑。“十七爷什么时候离山、干什么去了,我们这些武功低微的小吏,岂能知道?咱们等的,是濮阴梁府一行,等着迎接即将上山的小爵爷。他中途被谁带了去哪儿,老马你能知道?”

的确不能。马长声恍然大悟,只能衷心感佩。

这是继副台丞揣了根竹筒在袖里,到后山忽悠十七爷,让他误以为是奉旨下山以来,马长声对上司再度佩服得五体投地。朝廷扔来这烫手山芋时,马长声以为仕途就该交代在这里了,料不到副座居然有解,这解法简直胆大包天,偏又巧妙得不得了。

马长声以剑冢密使的身份前往平望和濮阴时,心中是不无非议的。

照金戺就是银钱堆起来的空壳,傅晴章绣花枕头一只,腹笥甚窘,委托这等货色,不如请镇海镖局更妥贴,遑论连武林门派都算不上的濮阴梁府。

马长声出身央土的刀法名门清河派,这支源自西山大清河宿氏的刀脉,东入央土已近两百年,比西边的本家还要兴旺。在他的师兄弟里,更好的人选双手都数不过来,他始终不明白副座何以独锺梁府。

“你觉得,什么叫做武林门派?”

顾挽松听他叨叨絮絮抱怨一通,眯眼笑望远方,彷佛大道尽头随时会窜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冷不防地问他。

马长声大概自觉是说错话了,不晓得哪一句批评了上司故旧,心里直抽了自己几轮耳光,不敢不答,老实回话。

“约莫……是传承武功罢?都说‘师门艺教’,恩师、山头、技艺、教规,恁缺了哪个也不成话。”马长声刀法高超,又读过书,要是足够变通,料也不致沦落到剑冢来任个闲差。副座既问,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如果有个门派,不传武艺,不立山头,不讲教规……依你看,还能不能称作门派?”

马长声见副座笑吟吟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加上沏茶回来的、捧卷呈禀的、来问杂事的……几名院生接踵而至,心思这头一松那厢又烦得不行,随口苦笑道:“再加个欺师灭祖,这门中四德全反着来了。真要有这种门派,肯定是吓死人的邪魔外道。”

“什么邪魔外道啊,管事?”有院生耳朵尖的,忍不住插口。

马长声忽反过笔杆,“啪!”抽了他额头一记。“持身不正,净能听到歪的,你这就是邪魔外道!”众人全都笑了。

“……邪魔外道啊。”顾挽松自顾自的喃喃道。笑声里,谁也没留意托腮远眺的副台丞嘴角微扬,那副愁苦异相罕见地露出一丝迷离陶醉,彷佛花痴见花,酒痴见酒,语声既轻且柔,舍不得多用半分气力,恐呵坏嫩芽似。

“濮阴梁府之中,就长着这么个门派哩。你猜猜叫什么?”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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